延松明一路杀入林中,见贼便擒,逢盗就搏,势如破竹,逼得强盗不得不纷纷逃窜。延子守率众冲进丛林后,三人一伙,专抄贼窝。而他独自专寻贼人的强大团伙。不深入贼窝时,他不痛不痒,全然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心态,嫌老母牵头多事,因为强盗没犯着自家的利益;一旦深入进来,恨得他咬牙切齿,只想一刀结果一个,方解心头之恨。你看看,好好的耕牛,大大的皮挂在树桠杈上,血淋淋的,血泊一处又一处,牛骨一堆又一堆,大铁锅里肉气熏天,香味扑鼻。正欢蹦乱跳的马驹,也给开了膛,头蹄杂碎(心肝肺、肚肠肾胆等)扔得遍地,臭气熏天。至于羊呀鸡呀,比比皆是。强盗祸害了多少乡村百姓,真该千刀万剐!延子守的心态变了,他痛恨强盗,但更同情丢牛失马的庄户人家,他决心除恶安良。
一个顾不上系衣扣的黑脸汉子,见抄他老窝的是位白发老朽,提一根白腊杆子长矛迎了上来,当心急刺。延子守大忿,心想好小子,不想杀你,只想抓你,竟敢跟二爷还手来真的,便一刀挡过去扭身下马,使出他苦练几十秋的看家刀法,斗在一起。嗬,居然斗了30回合,尚不能生擒恶贼!真是林深鸟儿杂,贼众魔头恶。子守这才信服老母的提醒“大意不得”,始觉自个轻敌了。怪不得县丞屡剿屡败,衙役捕快们闻风丧胆。只要强盗躲入丛林,没哪个衙役捕快敢深入缉捕的。
“咳!这偌大林子竟成了强盗的安乐窝,成了坏人逍遥法外的王国。”延子守这样想着叹着,由不得怒不可遏,神来力增,一刀紧似一刀,内劲那么一狠,一刀将贼人的白腊矛杆削去半截,可惜无观众喝彩。子守得意地正欲上前把恶贼拿下,不料从旁边又窜出一贼,这强盗持刀一上手,那手执大半截矛杆的贼人立马气焰复增,二贼联手,前后夹攻,把子守围困在其中。子守气不打一处来,劲不自一处使,脚一跺地,使出精湛独到的雪花刀法,立时刀光绕眼,雪花滚滚,左劈右架,下拦上挂,杀得二贼无法招架,纠缠厮杀中,子守一个劈挂卷身剁,将执白腊矛杆的贼人从臂腕一刀劈下,连衣带肉,血剌剌的,丢了矛杆,惨叫着倒下。此时延松年等赶到,猛扑上来去,将强盗五花绑了。那持刀助战的恶人慌了,调头提刀飞跑,子守尾追不舍。
延松明绕过树去,截住一大胡子强盗的逃路,二人绕来躲去,杀得难解难分。待绕到林中空地,松明立马得势,眼见贼人就擒,后面突然又窜来一贼,端着洋枪逼近松明。松明只顾得意擒贼,哪顾得这些!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延齐达端枪赶来,见情势危急,将空枪膛的枪栓哗啦啦一扳,惊得那端枪贼人回头一望,被松明抢步上前,一刀将不肯罢手的贼人放翻。端枪贼人立时腹背受敌,慌了手脚,一枪放空,来不及推上子弹,已被齐达的空枪杆顶住了后背,作为不得,一傻眼工夫,松明飞身过来,一刀背将拒捕的贼人击倒在地。
延松全父子一拥而上,将贼人按定捆了。
延松明二路先锋继续搜捕窝赃于纵深处的强盗。
几伙强盗陆续纵马正面向路口冲来。只见双杏一侧身,抛出手中银针,迎面的强盗无不被命中,拨马伏鞍逃回林中。一瞬间,又一股强盗纵马窜出,只见双杏身子一扭,手一甩的工夫,有的飞贼痛得栽下马来,被马全明父子上前绑了。
双杏见贼人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被林中捕盗者抓获,妄图从正面路口逃脱,纵马者刚败回,舞枪弄棒者又成股杀出,便一个出奇的翻身下马,抖开那早备腰间的绣锤,大声招呼自已人“别过来,别过来!”一下子把正面路口封得死死的,那双锤舞得风雨不漏,使敌人无法从路口冲出林子。
姗姗来迟的县丞及衙役捕快们,被惊呆在一旁,心想怪不得这老人家有那样惊人的胆魄和勇气,敢大包大揽捕盗缉贼的大事!不由肃然起敬。可就想不明白,偌大年纪,怎能坚持习武健身至今日!?殊不知,双杏和他的丈夫坚信‘生于忧患,死于安逸’。以至始终不渝。故而每活一日,就不忘习武。谁知年近百岁之人,又一回把功夫派上了用场。
马全明父子与乜怀远父子则将洋枪分别对准路口,从两侧封住强盗的逃路,不论膛中有弹无弹,端起一副副全然真枪实弹的架势,镇得持枪贼人不敢轻举妄动,任老太太放心大胆地再显一回不平凡的身手。
在场人除了琐代、金花、蓝花、桂花,其余人都是初次领略老太太不减当年勇的英姿和风采。
正月佩服得五体投地。张家跟弟钦佩得无地自容。经延子守和延松明两路先锋寻踪搅和,林子里的强盗团伙被抄得七零八落,各自从不同方位往外逃窜。一伙贼人从林子北边窜出。延松泰父子、虞奋飞父子和吐鲁木父子一齐扑上,贼人见路被封死,调头窜入林子,一时没了动静。只听林子里厮杀声不绝,大家正在焦灼等待之际,贼人从林子两侧猛然窜出,大家不得已分头堵截。经过一番拼搏,三个活捉受绑,两个钻空子逃脱。眼见贼人窜入苇湖,赛音一索飞去,将一冬瓜脸贼人套个正着。虞飞鸿和吐鲁木扑上去压背的压背,捆绑的捆绑,不给强盗一丁点儿放松。
大伙正叹息另一强盗钻入苇湖,从此不好追捕,达不到老太君********的要求。只见赛音打起别致的口哨,三条猎狗立刻冲入苇湖中,不大工夫,苇湖骚动,人声惨叫,随即从苇湖蹿出一个怪物,满头满脸浑身全是臭滋泥,仅有眼珠在动。三条猎狗随后跟出,个个高翘尾巴,摇头晃脑,犹如得胜归来的将军。
虞奋飞父子飞步上前,抹去脸上的滋泥一看,哪里是什么怪物,原来是方才逃之夭夭喘息未定的强盗。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群强盗从林子南边突围,拼命四处奔逃,各自向官道或小路逃匿。守株待兔的吉雅一路人马奋起追捕。你想林子那般大,不是二三十人能盯得住、守得牢、封得死的,疏漏必是有的。幸好南边宽敞、平坦、隐蔽物低矮而稀少,目标一旦出现,被大家瞄得清清楚楚。夺路者不肯就范,守候者也不手软,各自拼上老命厮杀,残酷则必不可免。
酉时将尽,夕阳抹红。紧张厮杀、焦灼守候、奋战一天的人们个个疲惫不堪了。
双杏双手撮成喇叭形,高声传话给大家:
“********,不能收兵,原地守候,不可放走一个贼人,待明早继续搜捕!”
在场人随后仿照呼叫不止。
这道命令是传给林中的自己人,也是敲山震虎,送给强盗团伙的残渣余孽听的。
残余强盗听了无不胆裂心惊,谁不知在夜幕掩护下好隐身、好脱身!若不趁黑夜逃走,明日必死或必俘无疑。那该怎么处呢?
双杏让出路口,由马全明父子和乜怀远父子设置了两道绊马索,其余人埋伏起来,张弓搭箭,静候突围之敌。凡不设伏处,点起火把或篝火,不给敌人留有空隙。三路(南、北、西)一一仿效之,听到贼人向哪儿行动,守株待兔者便向哪儿运动,并放声喊叫,指出敌人的方位,专射探头探脑的敌人,闹得林中强盗不知虚实,整夜惶恐不安,却又不敢冒死突围,谁知外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天麻麻亮时,一股强盗按捺不住了,不失时机地冒死突围。骑马者人仰马翻后,豁出命步战。双杏和她的一帮媳妇们,都是年逾花甲之人,瞌睡本来就少,尤其在餐风露宿的情形下,哪来的大睡小盹?一见突围的来了,立马分外精神,各使自己的应手家伙,把正面、侧面封了个死,人人都赛花木兰,个个俱是穆桂英,各显身手,谁肯逊色?一群老妇人造就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拼搏,好一阵厮杀!
双杏见敌我混杂,纠缠粘黏,暗器不好使,绣锤不便抡,怎么办?双杏早备了先夫遗留给她的鸳鸯宝剑,便一手仗剑肉搏,一手握少许飞针,对准个把目标抛过去,尚行之有效,一不放过敌人,二不伤及自己人。
琐代呢?见母亲权变灵活,也一手抡腰刀战斗,一手不时从怀里掏出暗器,瞅准敌人,把继祖师爷亲传的利器抛出去,回回不空。她常叹学了一手绝活无用武之地,这回却派上了用场,看见矛尖一发一个准,她开心得意至极。
辰时将尽,仅路口一处,已毙命3敌,致伤6贼,活捉9魔。
林中残敌之所以大量窜出,一因天光大亮前守候人容易打盹贪睡,机不可失;二因夜驻林中的二路先锋开始了翻肠倒肚的大搜捕,搅得林中残敌无处藏身,不得不趁早逃命。
辰时尽,延子守、延松明各带本部人马走出树窝子,押着被捆绑的强盗36个,赶出被抢劫偷盗的牛76头、马49匹、羊300多只,至于被贼人倒卖、吃了的不计其数。
赛音押来强盗13个,吉雅捕捉贼人15个,马全明等捆绑强贼9人。
巳时末,才完全清点出战果:缴获羊365只、马63匹、牛79头、粮食布匹、茶砖食盐等货物数不胜数;拒捕毙命的强盗13个,致伤26个,生擒活捉52个。
双杏高兴地说:
“咱祖孙守候一晚夕值沽。若是昨晚撤了,就会有一半强盗躲藏下来,继续为非作歹,那百姓可就惨啦!现在好啦,偌大的树林子,漏掉一个,落下半个,也是难免的。俗话说,珠珠子(眼珠)相上(仔细盯着)抓了三参(遍)半,临完哩还冒下(漏掉)一个大母蛋(虱子)。子守、松明,你们二路先锋在林子吃苦了,饿坏啦!女人们的吃头还多着哩,过来过来,匀着吃上些。”
“没处吃。妈,饱饱的。”延子守拍拍腹部回道。
延松明则笑嘻嘻地补充说:
“奶奶,贼娃子煮下的大锅手抓肉,没把人吃得撑过去,哪还有胃口啃干粮!本想给奶奶捞块胸叉子哩,肥肥的,嫩嫩的。只是又抓贼又赶牲口,哪能顾得上?”
“就你会哄奶奶高兴。”
“要不,等把犯贼押进了城,回家路过时,我给您到林子深处捞一回去。不吃白不吃,莫承叫鹰雀老鸦吃呀!”
双杏边吃馍边说:
“听你的意思,是要押送犯贼进城呀?”
“那是当然啦!叫官府、世人瞧瞧,咱一棵树人、咱延家人响当当硬帮帮,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捕盗捐它官府立马废了,咱尕叔得马上放了。咱一手交犯贼,官府一手放好人嘛,是不是?大伙都这么寻思着哩!”
“就是嘛,咱一棵树男女老少齐上阵,功不可没。从前还讲究夸官哩。咱百姓为官府办了这么大一宗积压多年的重案要案大案,理当如此嘛。凭啥不叫官府和世人知道?那不冤得慌!亏得慌?”延子守一吐为快,算是毫无顾忌地直抒了胸臆,说后快活不已。
乜怀远紧接上说:
“老祖宗,理应如此嘛。先人书中说:‘富贵不还乡,如穿锦衣夜行’。咱们舍上身家性命,为全县除暴安良,不要一分赏钱,不挂一块金匾,该掏腰包的,咱又不少掏一分钱,咱心甘情愿,咱理直气壮,押上这一串犯贼,赶上这成群的牛羊,从南门一直走到北门,怕是摆不开,折回头一拐,向西来到县衙大门口,大致才能摆得下,叫南来北往、东趋西赶的客官看上一看,瞅上一瞅,那才风光过瘾呐!人生能有几回好风光?不亮白不亮。老祖宗啊!”
不待乜怀远说毕,虞飞鸿插话说:
“就是么。老祖宗,咱把犯贼、赃物给官府一交,把尕叔叔一接,高高兴兴上路,风风光光回家,啊!”
双杏笑笑地回道:
“老身可没想那么多。”
正说着,县丞带衙役捕快们来到。
双杏郑重地说:
“子守,你把犯贼和赃物给县官清点交代了。”一转身说:“子生,你把县官立的字据拿去,收好了,别丢啦!去把老末底尕子给我接回来。”她话没说完,竟滚出几滴清泪。然后把右手一挥,说:“咱们回家。”她率先拨转马头,朝一棵树奔去。众人不无遗憾地随后迤逦而行。
延子守交割一毕,无精打采地随后返回。他多么想让延家人在大获全胜的时候,在景化城大街上露一回脸,风光风光啊!难道就不该吗?他至死也想不通这一点,以至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他在回家的路上,不时驻马回头,惨望着县丞衙役们押解胜利果实的背影。
他似乎已经看到无功受禄的县丞在夸官,得意至极,风光无限;他仿佛已看见坐享其成的衙役们在百姓欢迎的夹道里备受青睐,个个眉开眼笑,人人喜气洋洋,竟恬不知耻。
他怎么也不情愿将胜利果实拱手无条件地奉送给他人享乐。而他的母亲则执意不如人愿,认为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事,如赃物由主人认领、犯贼由官府审判,那是官府的事。至于风光、回报都是身外的影子,是多余的,概不计较,从未考虑。
黄子生携延子松从牢门走出,进入一家西域春饭馆进餐。各自将一大盘过油肉拌面吃得干干净净,正喝着面汤,从正门走进带刀挂枪的官兵把总,那吊梢眉朝延子松那么几抽几纵,当即飞步门外,大叫:“快来抓逃犯!”
延子松立即明白,是冲他而来。因那把总的面相轮廓他尚记得,吊梢眉更不用说。可他就想不通,迪化和伊犁不正和谈吗?为何还要抓捕掩护过逃往伊犁的革命党同仁呢?想归想,现实是现实,他立马起身,别无选择,从通后堂的侧门飞身而出,黄子生只得随后追上。
把总带人后边追,延黄兄弟拼命前面跑,或翻墙拐弯,或隐身树桠,几经周折,庆幸脱险,终于赢得喘气机会。
黄子生关切而无奈地问:
“小兄弟,打算往哪儿去?”
“反正家是回不得了。往西去伊犁。”
“不行。官兵和捕快眼下定是在城里搜捕,然后必向西追去。”
“那——”
“你必须反方向,或向东,或向南。呃,对了,刚才得知,黄生宝从南疆回来了,现时正在城北泉水地,往他二挑担家卸货哩。你不如跟他们去南边,千万不可把祸水带回一棵树,明白吗?”
“兄弟明白。”延子松心想,祸水既不能带回家里,也不能带到那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呀!
“那就乘天黑躲到那里去,明天早早离开是非之地。走,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