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启越大大咧咧,欧阳钊心里就越不舒服。
赵敏启说自己是娘们,欧阳钊觉得还真是,怎么就忘不了这点事儿呢?怎么心里就这么堵的慌呢?
听秦氏的意思,孙氏下午还来找了赵培荣。欧阳钊琢磨,孙氏肯定没跟赵培荣说好听的,爹肯定伤心了。
吃饭的时候,欧阳钊一直观察赵培荣来着,也可能是心里有事,欧阳钊就是觉得爹心里有事,是强颜欢笑。
想到这些,欧阳钊那个委屈劲儿又上来了,不是因为自己,是替赵培荣和赵敏启委屈。
看着欧阳钊垮着小脸坐在一边,赵敏启以为他又是跟自己闹小脾气了,于是就狠狠地掐了他的脸一下。
“又跟我耍脸子是不是?你这个狗东西,别人怎么着多行,我错一点儿都不行,就跟我劲儿大!好了好了,谁让我偏偏吃你这套呢?这就叫愿打愿挨!给你道歉——来,再让你打一下,行吗?”
赵敏启边说边嬉皮笑脸地把脑袋伸了过去。
欧阳钊的心也说不上是一股什么滋味,伸手轻轻拍了赵敏启的脑袋一下,然后把身子轻轻靠了过去。
“哥,虽然咱们小时候过得也算不上幸福,但长大以后,麻烦就会更多,是不是?”
赵敏启搂着欧阳钊的肩膀,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是啊。不过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解决麻烦的吗?能解决一个麻烦,就成长一分,就能获得一份快乐。诶,我怎么说的这么好啊?怎么跟先生说的话一样高深呢?呵呵!”
赵敏启又没心没肺的笑了。
望着赵敏启明亮又充满神采的笑脸,这份简单的情绪,瞬间感染了欧阳钊。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庸人自扰的结果就是让无事变为有事。
何苦呢?何苦把一些自己无法把控的事,看得比天还大呢?做好自己,才是正解呢!想到这些,欧阳钊真的释然了。
孙氏也许就是一时情绪使然,发泄一下而已,就算不是,又能怎么样?易勇还是赵培荣最亲的兄长,易晓刚也还是赵敏启最挂心的弟弟。
心打开了,欧阳钊的脸自然也就放晴了。一边尽兴地哈哈大笑,一边说赵敏启不要脸,赵敏启则继续不要脸地自夸,说自己不跟欧阳钊一般见识,因为自己的心胸就像大海一样宽广,那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俩人又笑又闹,好不开心,正在这时,赵敏瑞手里拿着欧阳钊送她的英文字典,推门进来了。看见两个哥哥都坐在炕上,也立刻脱鞋上炕。
“你们俩玩什么呢这么高兴?怎么也不叫我?”
赵敏启假装一本正经,瞥了她一眼。
“在一块儿就得玩啊?我们俩嘛也没玩儿。我们谈正经事呢,你个小孩不懂!”
赵敏瑞不吃他那一套,小白眼儿差点儿都飞天上去了,还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你有空就跟二哥往一块儿凑合,还有那么多的话说,还多说的是正经事,骗鬼吗?再说就算是正经事我也懂,我知道你们说什么呢,不就是上学的事吗?告诉你们把,爹都答应我了,下个礼拜我就去考女校,到时候我也是学生了,跟你们一样!”
赵敏瑞的话音一落,赵敏启和欧阳钊先是一惊,然后都显得十分开心。
“真是太好了!爹终于开窍了!我真怕他那个古板劲儿上来,死活要拦着你,不让你去上学呢!”
赵敏启口无遮拦,欧阳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胡说!爹什么时候古板了!祝贺你啊,瑞瑞,真是个好消息!我赶不上陪你去考学了,真是挺遗憾的。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你一定能考上的。”
赵敏瑞有点得意了,话说得也是一点都不谦虚。
“当然了。我肯定能考上的!前两年,我在教会的时候,一直在上学来着。会很多东西的。除了英文会一点,国文、算数我也都学过。我是所有同学中学得最好的。爹给我报名,说让我从一年级开始上,我才不呢,我就是要插班,我要从三年级开始上。”
聪慧的赵敏瑞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和执着的精神,让赵敏启和欧阳钊两个哥哥又欣赏又有些心酸。他们才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呢,这样的赵敏瑞让他们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只是每每想起这份精神的来历,心情便会变得复杂。看着这样的赵敏瑞,心会还是是疼的。
那段特殊的经历,让本是千金大小姐的赵敏瑞彻底改变了。而这种改变也成了赵家人无法释怀的伤感。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就算过去如何难忘,人依然要往前走,向前看。看着神采飞扬的赵敏瑞,欧阳钊首先收拾心情,打开抽屉,把自己常用的钢笔递给赵敏瑞。
“这只笔你先留着用吧!虽然是旧的,但挺好用的。墨水也还有两瓶呢,都是你喜欢的海蓝色。等我到了法国,就买新的寄给你,”
赵敏瑞从欧阳钊手里接过钢笔,开心得要命。
“不旧,一点都不旧,多漂亮的笔啊!二哥你不用给我买新的,我就用这个。你念书那么棒,用你用过的东西,肯定能沾点儿你的仙气,到时候我每次都考第一名!”
赵敏瑞边说边伸手从桌子上拿了张纸,一边拿着笔乱画拉一边开心地笑。赵敏启和欧阳钊也笑了,赵敏启还调皮地找欧阳钊要钢笔,说是也要借他的仙气,到了日本也能次次考第一,那样不但是为国争光,为周道台争光,也是为爹争光,为弟弟妹妹们争光啊!
听着赵敏启没正形的话,欧阳钊和赵敏瑞都忍不住给他起哄,正闹腾得热闹,赵培荣端着一盘子西瓜进来了。
“瞅这能闹腾劲儿的,打前院就能听见了!都下炕,吃西瓜!大爷让人现从瓜地摘的,齁甜!”
三个孩子笑着依次下了炕,一边吃一边接着说笑。
赵培荣没吃,坐在一边笑眯眯的,边抽烟边瞅着孩子们折腾,那个时刻,一阵满足感一下子涌上了赵培荣的心头。
虽然欧阳钊很快就要走了,赵敏启也要走了,但这个家会因为他们的暂时离开,变得越来越好。
赵培荣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说:
“玉翠啊!总算是没辜负你,总是有惊无险地把孩子们都拉扯起来了。都能出去学本事了,连瑞瑞都要去上学了,赵家会越来越好,你看着吧,真的,会越来越好!”
……
欧阳钊离开天津回法国了。
年底赵敏启也启程去了日本,一呆就是三年。
等到赵敏启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清政府早已经倒台了,混乱不堪的北洋政府,掌管着积弱不振的中国。
这几年,赵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赵家的酒厂,成为了天津首屈一指的企业。
由直隶工艺总局主办的首次优秀工商企业奖,周学熙特别提到凡是能在企业经营中独出心裁、创造新式、新理、新法,或者能抵制洋货而行销外国者,给予金牌奖励。赵家酒厂以综合评定96分的成绩获得了金牌的奖励。
当天的颁奖仪式就是在直隶工艺总局的院内举行的。周学熙主持发奖仪式。
赵培荣、易勇、赵培祥都去了。等到公布名单的时候,大家方知一共有从事化工、陶瓷、印染、铸铁等八家企业获得金牌。
赵培荣生性内敛,获得如此殊荣还真的觉得有些意外。登台领奖的时候,竟有些憷头了,二话不说就把坐在旁边的赵培祥推了出去。
赵培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知所措的站在领奖的各位老板中间,不时地跟坐在下面的两个哥哥使眼色。
看着赵培祥还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坐在台下几乎所有的天津工商人士都开怀大笑。
而热闹的还在后面——发奖仪式后,开始了游行。所有的奖牌都置放在扎好的彩亭子里。据说这些奖牌要在天津商会里悬挂七天,让更多的市民参观瞻仰以扩大影响。游行队伍是由鼓乐队做先导,学生、工徒抬着彩亭,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行走在繁华的东马路。
街上站满了围观的市民。那天,《北洋官报》特别发了号外,市民纷纷抢购报童手中的报纸,得知这些奖牌将在天津商会宣讲高悬七日,欢迎大家参观。届时获奖厂家会给大家介绍产品生产过程、质量、性能、使用方法,乃至价格等等。
市民对这些做法感到又新鲜又振奋,许多人为了捷足先登,干脆尾随着游行队伍向商会进发。
赵培荣和易勇都没有去参加游行,而是去了他们俩年少时最爱的酒馆。
从庚子国难至今,两个制酒的行家,喝酒的次数却能掐着手指头算出来。
跌跌撞撞,一步一坎儿,熬到今天,不容易啊!
酒馆掌柜的端上了他俩从小就爱吃的下酒菜,酒自然就是赵家自己酿的高粮酒。
兄弟喝酒,不用让,个人把着个人的酒壶,就图一个尽兴。
几杯酒下肚,俩人的话更多了。天南地北,上山下海,说的全是高兴的话。
从天亮喝到天黑,从天黑喝到深夜。
等到赵培祥带着伙计过来接他们的时候,兄弟二人已经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