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钊的尴尬和紧张,让赵敏瑞忍不住想笑。
“干嘛呀?怎么还往心里去了呢?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你还在法国念书呢!humor,不懂吗?”
赵敏瑞有着同龄孩子没有遭遇,同样更有着同龄的孩子没有的能力和智慧,看人看事的能力,实在是过于超常。眼看着欧阳钊还没能从刚才的那句话中解脱出来,就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哥哥跟你再好,也不会妨碍他跟我亲,况且我多占便宜啊,平白多了你这么个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哥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不像小时候跟我那么随便,是因为他现在是大人了,虽说还上学,可也是少掌柜了啊,那就必须得有大人的派头,要懂得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说白了就是就得有点架子呗,呵呵呵。这些我都懂。跟你说吧,二哥,这些年我也有上学的,娘不在的时候,嬷嬷就不怎么让我干活了,她们送我到教会办的公学上课,除了学英文,也有先生教我们中文,所以我就能认识好多字。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很了不起是吧?。”
赵敏瑞笑盈盈的抬着脸看着欧阳钊。阳光洒在她美丽无暇的面孔上,宛如天使般纯洁。欧阳钊却没有笑,甚至想哭。
John临走的时候,欧阳钊约了John,就在他的房间里,和赵敏启做了一次详谈。John详详细细地给他们讲了娘和妹妹的事。所有的生活细节,John能想到的,都告诉了他们。
讲之前,赵敏启就跟欧阳钊说:你要跟John说,不要隐瞒,好的坏的都要说,还有钊钊,你也不要顾及我的心情,不管他讲什么,你都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再也见不到娘了,就更不能错过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了。别怕我伤心,我挺得住。
欧阳钊理解赵敏启的心情,认真的点点头,然后真的一句不落,把John说得都翻译给了赵敏启听。
他们聊了大概有超过两个小时,事无巨细,John真的是知无不言。
John说话的时候,赵敏启一直在抽烟。屋里的三个人都眼珠子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让烟给熏的。
好多时候,赵敏启就像他第一次抽烟时候一样,一次又一次手抖得划不着火柴。
欧阳钊也不多说话,一直把火柴拿在手里,只要赵敏启一伸手拿烟,他就会给他点上。
从始至终,赵敏启都没掉眼泪,欧阳钊也没哭。他们都在想,娘或许不愿意看到两个大男人没出息的哭哭啼啼吧。现如今能让娘安心的唯一办法,就是照顾好妹妹,照顾好爹。
现如今,看着赵敏瑞豁达洒脱的模样,欧阳钊情不自禁地就想起John讲的好多事,立刻就心酸得不行。他不敢看赵敏瑞,低着头,小声说:
“对不起,我小气了。”
赵敏瑞忍不住轻轻掐了一下欧阳钊。
“再说我就生气了!我没怪过大哥,更没怪过你。二哥,咱俩其实特别有缘,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挺喜欢你的,有时候甚至比喜欢大哥还喜欢你,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光因为你长得好看,心眼又特别好,主要是因为我觉得咱俩是一种人,跟哥不一样的一种人。”
见欧阳钊一脸的困惑,赵敏瑞非常认真地继续说:
“我哥长得也帅,也心眼好,而且看着就特刚强,跟我爹一样,是个男子汉,大老爷们。二哥你就不一样了,看着挺弱的,瘦不拉几的,身板跟晓刚哥差不多,可你厉害在眼睛里能散发出比哥还狠的劲儿,多难多苦都能坚持。我最喜欢你这点,因为我也这样。我们不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厉害的人,我们却很坚强,我们硬在骨头里,二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欧阳钊半天都没说话,他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面对这样的赵敏瑞,他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你说的肯定是特别有道理,不过我是男人,是爷们,就算不高壮,不像爹和哥哥一样威风,心必须要坚强,要能撑得起事。可我觉得,你不用。你是女孩,你有爹,有两个哥哥,瑞瑞,不管以前你多苦,现在都过去了,你以后也绝不会再遇上同样的苦。瑞瑞,我发誓,爹还有哥哥也会跟我发一样的誓,这辈子只要我们在,你就只能过好日子,只能幸福。”
欧阳钊说着说着话,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赵敏瑞的手。他的手有些凉,而且很干燥,却让赵敏瑞感到了温暖,暖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长大以后,赵敏瑞总说一句话,人生这辈子,真的象一杯茶,没有开始的苦,就没有后来的甜。
欧阳钊坐得时间有点长,觉得不太舒服,他动了动,调换了一下体位,脸直冲着赵敏瑞。
“瑞瑞,今天巧了,其实我一直想找你的,我有事要你帮忙。”
听欧阳钊这么说,赵敏瑞有些好奇,她拉着凳子往欧阳钊的身边又靠了靠:“洗耳恭听。”
欧阳钊微微一笑,没有马上开口,他要思考一下,看看怎么说才能让赵敏瑞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这些日子,全家人的生活中心,自然是赵敏瑞。孩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回来了,那份喜悦,那份心疼,没法言表。
秦氏、孙氏几乎承包了她的全部生活需求,吃的穿的用的,事无巨细,跟着那个已经细致的不得了的老爹抢着照顾他的闺女。
赵培荣的精力大半都用在了赵敏瑞的身上,可其他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虽然闺女回来,可妻子走了,还走得那么惨,赵培荣那么疼媳妇,又那么重情义,这个坎儿不是那么好迈的啊!于是家里人,厂子里的人,都眼盯眼地瞅着他,大事小事依着他,不让他辛苦,不给他添烦。尤其是易勇,那份体贴关爱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去了上海,也还是放心不下,甚至专程打电报回来,还打电报回来,叮嘱一下周围的人必须要照顾好赵培荣。
赵培祥可以说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本来的一个无心之过,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灾祸。从赵敏瑞回来,赵培祥几乎每天都处在崩溃状态,嫂子下葬的时候,整个人直接哭晕在墓地,病了一个多星期下不了炕,把赵培荣和秦氏都吓得够呛,就连一直对他恶言恶语的孙氏都有些心疼,特意熬了鸡汤,真心实意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可还有一个姓赵的,却被所有人忽略了。他也很伤心,也很需要人安慰,他的妈妈走了,他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这么多年来,赵敏启一直有个执念,也是一个念想,妈妈和妹妹没事,她们只是遇到了意外,一时回不了家而已。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执念越来越模糊了,他不敢深想这件事。他的理智告诉他,凶多吉少,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早就放弃了理智,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愿意生活中自己编织的梦里。
只有赵敏启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想念她们,尤其是娘,分开的时候,他也还算个孩子啊,看着别人跟娘撒娇,跟娘顶嘴,甚至嫌娘唠叨发脾气,他羡慕到嫉妒。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想娘想到天亮,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从今以后,还是会这样,只是那份想念,再也没了希望。
如今赵敏瑞能平安回来,赵敏启明白,其实这已经是老天额外开恩了。可是,作为儿子,娘唯一的儿子,他承受的煎熬真的是无法言喻啊!就是这样,赵敏启却觉得自己内心的疼痛,没有宣泄的出口。
爹、二叔、妹妹,他们每一个人承载的灾难,都是更大更痛的,赵敏启觉得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让他们再去分担他那一份了,他除了自己忍着,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既然是灾难,真的能分得出谁的那份更痛吗?
赵敏启也懒得想这些了,这些日子,他能在外面呆多久,就呆多久。他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做,甚至以要去日本留学为借口,找了日本人去学日语。
他不愿意面对爹,更不愿意面对妹妹,因为他觉得看到他们,他就会想起娘,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好情绪。他希望他们能早日放下包袱,好好的生活,他不想让自己的悲伤影响了他们。
赵敏启每天都睡在欧阳钊的房间,他害怕在他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要突然面对他无法面对的人。
赵敏启的心情,欧阳钊能理解,甚至说是感同身受。他一直想找个时间,跟赵敏启聊聊。
其实也不是聊,他就是想让哥哥跟他说说话,他不会劝他什么,因为这份痛从此就在身体里扎根了,劝了也还一样的痛,他就是觉得赵敏启这么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但赵敏启就这么沉默着。早出晚归地躲着爹和妹妹,很晚回来,就直接跑到欧阳钊的屋里。随便聊上两句闲话,就直接上床睡觉。
欧阳钊知道他根本就没睡着。半夜的时候,赵敏启都会偷偷爬起来,把窗户打开一个缝,静静地抽烟。
忽明忽暗的烟头冒出的红光,象一个魔咒,笼罩在欧阳钊的心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哥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