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蛇吞象大概就是孙庆伟这样的吧。在他的心里,或许易勇做得再多再好,也都是应该应分的事。看着妹妹家的大宅子,孙庆伟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怎么就还不如个瘸子!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到头来拖家带口地回了老家,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还得租宅子住。易勇倒是表示了,要送个宅子给他,可一想到这就更低了他一头,孙庆伟这心里便越发的不舒服。
孙氏其实对孙庆伟也是一肚子的意见,可毕竟血浓于水,自己的亲哥哥这般落魄,自己也没面子不是吗?
想到这里,孙氏简直就想掉眼泪。怎么就这么命苦,没个像样的娘家也就罢了,嫁人还嫁了个窝囊货!
当初不是你易勇废了条腿,他赵家酒厂早就不知道哪去了!这酒厂你怎么就不能当家作主?!你怎么就甘心情愿给他赵家人当看门狗?!要是你有点骨气,当媳妇的还能让人这么理直气壮的拒绝吗?
孙庆伟知道这笔买卖是成不了了。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易勇,跟赵家把关系搞僵了。眼看着妹妹一肚子的怨气写了满脸,勉为其难的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孙氏倒也知道深浅,所以没跟易勇提她找赵培荣的事,赵培荣知道勇哥好面子,更是不会跟他说的。
易勇是隔了好几天,从钱明宇那里知道的,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哎呀!还是让培荣为难了!
如今,厢房里,赵培荣当面又跟他说了一声抱歉,让易勇真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眼瞅着勇哥面红耳赤地过不去这个劲儿了,赵培荣心里也不舒服。
勇哥好面子,而且如果沾了赵家的事,那都不是面子的问题,里里外外不能有一点的疏漏,说到底就是不能让他赵培祥有一点的不得劲儿。如今嫂子的做的事,怕是真让哥难受了。可赵培荣还真找不出好的方法来解决,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易勇。
俩人正磨叽着,赵敏启拉着欧阳钊进来了。
简单冲了个凉的欧阳钊已经换上了丝绸的裤褂,干干净净的甚是水灵。赵培荣把欧阳钊拉到身边,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笑着说:
“也别怪总有人说我们家钊儿象丫头,就是水灵啊!说实话,其实比我们钊儿俊的丫头也不多,你说是吧,哥。”
欧阳钊腾地脸红了,噘着嘴嘟囔。
“爹,您……您没正形!”
易勇和赵敏启都笑了。易勇走过去摸着欧阳钊的头,慈爱的眼神让欧阳钊心里暖暖的。
“钊儿啊!一晃这是多少年了啊!大爷可想你了。这回来了能多住些日子吧?诶,不是说让二叔带着你俩去泡个澡吗?怎么还没去呢?”
欧阳钊还没来得及回答易勇的话,赵培祥就进来了。看着欧阳钊新造型,由不得眼前一亮。
“哎呦,这衣服还是得看谁穿啊!你二婶缝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嫌料子的色儿太素,衣服样子也普通呢!可这往钊儿的身上一套,怎么就变得这么好看呢?不行,我得叫你二婶过来看看。”
赵培祥说着转身就要出门,欧阳钊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
“二叔!”
欧阳钊的脸通红。拽着赵培祥小嘴又一次噘得老高。
“我生气了!你,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呀!”
包括赵敏启在内,大家都笑了。
欧阳钊不能跟长辈发脾气,只能找赵敏启撒气。一边对着赵敏启连踢带打的,一边大声嚷嚷:
“不许笑!不许笑!我生气了!生气了!”
欧阳钊孩子气的举动,让大家更是乐不可支。
赵敏启一把拽过欧阳钊,把他揽在怀里。
“瞧你这脸皮儿薄的!长得俊还不许人说!又不是缺点。”
眼见欧阳钊确实抹不开面子了,赵敏启赶忙又调转话头。
“行了,行了,是缺点还不行吗?以后不提长得俊这件事了——二叔,你到底磨蹭到什么时候啊?还去不去了?”
赵培祥还没说话,赵培荣先把话接过来了。
“去,怎么不去。我跟你大爷也去。大启,去把晓刚也叫着。明个儿过节,咱爷几个提前舒服舒服。”
……
赵培祥订了华清池最好的大包间。爷几个泡舒服了,搓了澡,按了摩,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喝着茶吃着鲜货,好不惬意。
欧阳钊开始只是和赵敏启、易晓刚讲他这些年在法国的见闻,不一会儿把三个大人也吸引了。
火车、汽车、电灯这些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让大伙既惊讶,又长见识。
赵培荣甚是感慨。自从接手家族企业,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外面的世界没少接触。他太知道咱们这个国家有多么的落后,在洋人的长枪大炮面前,只有挨打的份,绝不是偶然。积贫积弱的大清,真是快走到头了。想着想着,就不禁直叹气。
“弱肉强食,落后就得挨打,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咱们不比洋鬼子矮三分,可怎么就在人家面前挺不起胸来,还不就是因为咱们穷、落后吗!“
几个人都点头。
“咱们这商会商行组织大伙抵制洋货,可又有什么收效?说到底还是……朝廷无能!”
赵培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决地说了出来。自己就是个生意人,本来对国事不应该多说什么。但没有国哪有家。
赵培荣的话得到了大伙的赞同,欧阳钊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在法国这些年,年轻的欧阳钊接触了大量的新文化,连安又是一个积极的主张革命的新派人物。受他的影响,欧阳钊不仅知道些新名词,更是对这些主张有了深入的了解。
想当初父母惨死在洋人的枪炮下,如今自己在他们的国家生活学习,欧阳钊其实是带着极大的仇恨去的法国。但连安却总是鼓励他,要记住一个成语,叫以夷制夷:
你只有努力学习,学了他们的本事,然后比他们还强,才有报仇能力,才有可能替父母亲人们雪耻。否则所有的恨永远只能是恨,在你的仇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个笑话。
今天,听了赵培荣的话,欧阳钊特别激动。他忍不住想发言。
“爹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连安叔叔也常说,国之所以不国,就是朝廷腐败。国家要有出路,就要改革,要革命。洋人之所以强,强在他们的制度,强在民主自由的思想!我们要做顶天立地的人,就要从根本上改变!“
欧阳钊的话让大家极为惊诧。看着欧阳钊稚气未脱的脸,简直不敢想这么有思想又有勇气的话,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的。
不过,自从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清廷早已把改良派、改革派、革命派定为乱党,大肆镇压,其残酷残暴令人发指。欧阳钊的这番话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怕是要被杀头的啊!想到这些,易勇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外面,把欧阳钊拉到身边,认真地叮嘱。
“钊儿啊,这话说得对,也有理,可是不能说!这是大逆不道啊。现在外面乱得很,朝廷四处抓乱党,听说好多茶楼饭馆还都安排了暗探呢!这些话要是让外人听了,怕是要惹大麻烦的。”
“能有什么麻烦!”赵敏启忍不住发声了。
欧阳钊刚才的话,赵敏启听得很过瘾。同为热血青年,同样经历被洋人欺侮,经历过家破人亡,就算民主自由是什么,他并不是很理解,但以前听那些进步人士讲的时候就已经很激动了,如今这些话从欧阳钊的嘴里说出来,他由衷地想给他喝彩!
“钊钊说得太对了!我坚决支持你!也支持革命!”
赵敏启天生大嗓门,他这么一嚷嚷,连一向没心没肺的赵培祥都紧张了。
“干嘛呀祖宗!活得腻味了是吗?现在连茶馆的水牌上都写‘莫谈国事’了。朝廷天天抓乱党,咱不跟着凑热闹行吗?”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有点紧张。赵培荣有些后悔,好没样儿的干嘛引着孩子们说这些,所以赶忙找话把这个话题遮过去。
“行了,行了,咱不说这些了!说说明天端午节吧。上午赛龙舟,钊钊,今年你哥头模儿参加,你就赶上看了。”
欧阳钊笑着看着赵敏启:
“有我给我哥打气,我哥准赢!”
大家都笑了,易晓刚眨眨眼,爬到赵敏启身边:
“哥,说好了啊,赢了的奖品得给我,不能给钊钊。”
在一边的易勇有些听不下去了,想说易晓刚两句,又怕破坏了听和谐的气氛,就轻轻拍了易晓刚一下:
“你比钊儿大,是哥哥,不许这么说话。”
眼看易晓刚又要顶嘴,,欧阳钊赶紧把话抢了过来:
“说好了给谁就给谁,什么事儿都得有先来后到。晓刚哥,哥哥赢了的奖品肯定给你,我不要。”
易晓刚也不客气,白了他一眼,还自鸣得意地点点头:
“本来就是。”
赵敏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给你给你,都给你!讨厌样儿!——钊钊,咱家在利顺德定的桌,你想吃什么?要是菜单上没有我给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