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程自旭在前，叶元苓在后。
“喂，你，你跟上来一点。”
他转头，发现眼前这个女孩正兀自啃着那幸存的饼干。左手正拿着一块吃着，右手捂着三块曲奇，因为手太小，最旁边的一块探出了半个身子，岌岌可危。
“嗯。”女孩爽快地答应着向前，嘴里还有没咀嚼好的饼干。吃人嘴短。
程自旭看着她一副任人差使的好脾气模样，微微咧了一下嘴，放慢脚步，和她并排同行。
两个人之间的身位距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很直接地泄露二者之间的情感联系。程自旭自小就很在乎这一点，虽然小时候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关系到什么其他事情，但在他的印象里，和爸妈，和伙伴一起走时，一定要是并排前行的。在任何情况下不应该撇下一方。在以后的日子中，他也总是恪守这一点，他很执着于和她并排行走，因此总需要放下脚步去配合总是爱掉队的叶元苓。
“小姑娘，在吃啥子好吃的呀？”转角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是一个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推着一辆婴儿车。
元苓抬起头，入目的是一身贴身红绸裙，衣服在臃肿身材的胁迫下颇有一丝壮士断腕的悲壮感。女人脸上粉饰着一层厚厚的粉底，因为干燥而把皮肤上的沟壑凸显地愈发分明，脖颈蜡黄。说话的同时挤出了一抹自认为亲善的笑意，反倒更显怪异。
这怪异的一幕让元苓忘记作答，她害怕地想要往程自旭身后躲。不忘先一口吞下左手的饼干，然后，她把手伸进了程自旭的手里，拉紧了他。
一手的饼干屑，还有手指头尖端的微微湿润，是口水吧。程自旭的思维被这一拉带偏了。
“瓜娃子，怎么不回答我话。”女人看着眼前的女孩，离开婴儿车，更走近一步。
庞大的身躯投射下一片阴影，咄咄骇人。小元苓不敢抬头。
“了（liao）婶，她在吃我妈做的曲奇饼。”男孩在适时打破了此时的氛围。他看到女孩仍偎在身后没敢抬头，把她往前推了推，说道：“这是了婶，前边路口卖豆腐花的，可好吃了。”
元苓听到豆腐花，才敢抬头偷偷瞄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女人对她龇了一下嘴，鼻头旁的一小抹粉以肉眼可见速度簌簌而下。元苓整个人跟着抖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
“这娃子就是老叶家刚来的小孙女吧。”见叶元苓仍不搭理，妇人转头对程自旭问道。
“嗯，叫叶元苓。”
“妈...妈...哇”女人还想聊天，就听到身后婴儿车传来一阵哭声。女人急忙回头，跑到婴儿车旁边。
“不哭，不哭，妈在这。”女人推了推婴儿车安慰道，而音量却与话语相左，一口大嗓门，一点也没有安慰时该有的轻柔。
“车里的是小宝宝吗？”小元苓问程自旭。
“你，你自己去看看吧。”他说罢，就拉着她走到婴儿车旁。
车子是经过改装的，比通常车子要大上一号。元苓绕到车前，只见车里面的人，脑袋歪歪地斜靠着，体型硕大，七八岁的样子，白白胖胖，这身形，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哪里是什么小宝宝。这一幕对她来说实在是冲击巨大。
哭声已经停止。“小胖！”程自旭对着车子大声招呼了一声。叶元苓立马对其投以不解的眼神，这么大声干嘛。
车里的人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对着程自旭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又转向叶元苓，嘿嘿了一声。他的嘴唇微张，口水顺自从嘴角留下，在快滴到衣服上时，被了婶一把接住了。
啪嗒，口水滴在臃大的手心里。女人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手，口水顺势掉在了叶元苓脚边。然后，她用手抹去了孩子嘴角的口水。
“来了婶家喝豆花吗，下午刚做好滴，你们一起来尝尝？”女人一边招呼一边用手在车上蹭了蹭，车身那处的颜色因为浸润微微发深。
“不了不了，我先去橙子嘘家找全阿姨了。”小元苓拉了一下程自旭衣角，率先回答道。
女人没有强求，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改天来啊。”车刚要推走之际，小元苓的衣角被什么抓住了。是小胖。“宝啊，我们先走，妹妹以后来。”女人轻轻拂孩子的手，推着车走了。
小元苓看着他们走开的身影，跑上前，把手里的曲奇塞在了小胖身上。“给你吃。”说罢，她便跑了回来。她转身，因而并没有发现，塞在小胖手里的饼干咕噜地掉了下来。
程自旭遗憾地看着一人一车走远，车上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间或传来。
“那个...”叶元苓看向程自旭。
“小胖比我小一岁，妈妈说，他的身体里仍然住着一个小baby，所以他还说不了什么话。但是他也听不太见，所以只有大声说他才能听到。”还没待她问出话，程自旭就先回答了她想问的问题。“小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又补充道。
长不大的孩子啊。真羡慕。
直到后来，叶元苓才知道，长不大并不是一种天赋异禀，这也并不是老天爷的馈赠。这份礼物有一个不太美丽的学名叫做，脑性瘫痪。
“那橙子哥，你...“
“你叫我什么？”
“橙...橙子哥哥啊。你不是姓橙子吗，比我小的妹妹都会叫我叶姐姐，你难道是橙子弟弟？”
“我姓程啦哈哈哈。”他说罢，就拿起一个小石头在地面上写了下来。“禾苗的禾，一个口，再加上一个王。诺，这个。”
小元苓一阵羞赧，“哇，我的名字里也有个口耶。”她转移话题道。
男孩仍然在笑。话题转移失败。
“我不管，我就爱叫你橙子。哼，你还是个坏橙子。”女孩恼羞成怒。
“好好好，你叫我橙子我就叫你叶子。”
女孩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可以叫小叶子吗？”
男孩以为女孩会生气，被这突然的喜悦打断了笑声。小叶子，他轻轻地呢喃了一遍，脸上拂过一抹红晕，他这次没有唱反调，“那，那就小叶子吧。”
“哦耶，小叶子，小燕子。是不是和女侠的名字很像。”
“哦哦哦，走啦走啦。”男孩催道。
程这个字，就这样成为了小元苓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汉字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