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面”很快就做好了,男人用木盘子端了两个白瓷大碗,一溜稳稳当当地放在靠窗户的木桌子上。“来,吃面!”说着将其中一碗放在了她面前,给她递了筷子,自己则捧着另一碗大口吃了起来。
感情这货自己也得吃饭呢,而且想吃面。褚茫茫觑了他一眼,对方老实盯着自己的饭碗,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她更饿了,她也不客气什么,捋了捋手里的筷子夹面往嘴里送。
第一口,她愣了一下。她这人对饭菜不怎么讲究的,但开店的人能把面做成这么个糟糕的滋味还真是有些奇怪。碗上面飘着破碎的鸡蛋沫子,看不出是白是黄,稀稀落落的两片青菜,上头还带着未化开的盐疙瘩。
胃里头一饿就不停地收缩、冒酸,她抿了抿唇,大力将面拌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面最大的优点就是量多,她一天没吃东西,到最后死活也喝不完面汤,真是值得称赞。
“你是第一个能把面条吃光的人。”男人的语气有点怪,不知是对她赞许还是惊讶。
“……这面是你做的?”
他一手支着筷子一边对着面条叹气:“我是做演出面条的,这也算剧组的道具了,演员才不会吃这玩意。”
“道具!这面……放了多少天?”褚茫茫感觉胃里一阵抽搐,特别痛苦,像是身中剧毒一般,她可以想象到,一碗面循环使用,这个剧组来拍戏,端出来,拍完把面放起来,下一个剧组来了,把面端出来……
“你不用害怕,这是我刚刚做的,给人吃的,我就这个水平。”他挠了挠头,“白天工作的时候有个厨子做饭很好吃,到了晚上,剧组可能过来,但没有人来吃饭了,我还是得给自己做饭吃,捎带你一份。”
“唔……好。”她扯过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顺便擦掉被他吓出的冷汗,盯着一碗汤斟酌了许久,开口问,“你们这儿,需要帮工吗?”
男人僵了僵,仔细打量她的脸,确定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也是个打杂的,给我叔看店,具体的事还得等明天问他,行不?”
褚茫茫点点头,故作老练:“你这里工资怎么样,包吃住吗?”
“包吃包住,统一服装,实习一千二,干够三个月转正一千五。”男人干脆回答,蹙了眉有些犹疑地看她一眼,“活是挺累的,一天两个班轮换,也没个节假日。”他看她脸上皮肤挺嫩,呈现一种未经过细心呵护却如最初自然的水润,十足十的学生妹,八成没受过苦。
“唔,还好。”小城市过来的,对这些价钱不甚了解,她吃不多吃,穿不多穿,有钱拿就好。
男人看她两手空空,眼神落在碗边上直发呆,又是形单影只,真不像外地赶来打工的,想了想,劝道:“你要是从家里跑出来,想提早体验生活的话,我是不怎么建议的,现在是六月底,没放假吧?”
“我……”一听他的话提到家里,褚茫茫心里顿时涌上酸涩,冲他笑了笑:“我高考完了呢,家里有点乱,也没我念大学的可能,所以跟着邻家大妈出来打工,半路走散了,行李被人抢了。”
真是下气死了,她觉得她这十八年发生的事加起来都不会有这些天来得狗血,好不容易逮着人关心她,也便如实说了出来。
男人眨了眨眼,真惨啊,快赶上对面那条街上拍电影的了。“你晚上有地方住吗?没地儿的话在这儿住一晚上,职工宿舍。”
“好。”住职工的地方肯定不花多少钱,她从裤兜里摸出零零散散的一把钱,十块二十块错在一起,囊中羞涩的滋味,大抵就是对着这点钱,又是疼惜又是不舍,正想着从里头拣出六块钱给他,却被他一手叩了过去。
“明早再算吧,打烊了,一会我带你上楼。”男人冲她点点头,把肩上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提了两只碗送进厨房里,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打烊了!”便拉过两扇大红木门一合,嘎嘣一声落了锁。
木质楼梯旋转而上,每走一步就发出踏实沉闷的响声,内里通电的灯笼次第晃过,留下满眼的新奇。随他上至三楼拐了弯,男人在边角一处房间前停了下来,掏钥匙开门,插房卡。
“好好休息啊,我叫卫洋,房间在楼下202。”
“褚茫茫,谢谢。”关门之际她对他微笑,从门缝里深望了他一眼,记住这个叫卫洋的男人,眉眼周正、脸庞清秀,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今天遇到的第二个不错的人。
褚茫茫打量了眼前不算大的房间,里头平行摆着两张木板床,墙根处有衣柜,对着床的是一台约莫二十五吋的电视,旁边放了台电话机。
她蹲在电话机前组织了一下语言,看了看时钟刚过十点,用手指一下下戳着号码拨回老家,滴滴声响约有十余次,终于有人接通。
里头传来含糊不清的、嘀嘀咕咕的男声,她憋了憋呼吸,轻轻喊了声:“爸。”
对方大概没听清楚,大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喂,你谁呀?!”
“是我,茫茫,我到S城了!”
“是你啊,这么晚打什么电话,到就到了吧……”
骂骂咧咧的声音断续入耳,也许出了省信号会不好?也许是他喝多了酒?也许酒店的电话质量不怎么样?她准备了许久的话,正想牵个头说下去,话筒里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巨响。
憋眼泪憋得两眼发胀,她用手背搓了搓眼眶,实在累得不想洗漱,拖着步子往床边走,一个仰身把自己摔在床上。
第二日早,太阳依旧刺眼的明亮,她睁眼对上墙上的石英钟,数清上面的刻度。
八点!
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奔下楼去,悦来客栈早已开张,卫洋依旧套着那身褐色短打,站在门口,身前摆了两个冒热气的蒸笼。“烧饼!一文钱一个的烧饼!”
每次见到卫洋对方都能给她带来异常奇幻的穿越感,她杵在一旁盯了半天才发现,这所谓的一文钱,就是一块钱嘛,想不到食客很吃他这一套,趁他用油纸包烧饼的时候举起了手机拍照。
“水煎包叉烧包、水晶虾饺豆腐脑,嘿,客官您慢等,小店里头都有!”卫洋口中不停吆喝,把手头一个拾空的笼屉塞进褚茫茫的手里,放低声,“快去端两屉馒头来。”
褚茫茫愣了愣,看他匆忙中递过来的温煦笑容,连忙接过笼屉进了厨房。出来时方才见着柜台上靠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长得跟卫洋有些相似,和蔼的脸庞上嵌一双精明的眼睛。
“好好干,发奖金!”男人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干活,自己则低下头看账。
她终于切切实实明白过来,她这是被录用了!这是她在S城的第一份工作,轻而易举地被她拿了下来!
忙碌到大概上午九点半,门口的早餐摊子可以被撤下了,趁着打扫地面之际,卫洋把她叫到厨房里塞给她一个小碗:“还剩了几个水晶虾饺,当早饭吃了吧。”
“谢谢。”她冲他挤出大大的笑,用筷子捏了长长的饺子一头往嘴里送,一包鲜嫩汤汁尽数淌在口里,哪怕凉了也好吃得不得了。
卫洋往外头望了望确认无人,对了她小声说:“你昨晚住宿和饭钱,我没往账本上记,不用给钱了。”
“啊,这……”
“没事儿,反正就咱俩知道。”卫洋笑起来眼睛眯到一起,只剩两条狭长的缝,“还有工作服,给你,瞅着这时候没人,吃完饭回房换换。”
“嗯!”
卫洋把衣服袋搁在她身后的小凳上,出了厨房往外走,刚至转角被抻着懒腰的大厨叫住:“新来的?”
“嗯啊。”
“你小子挺献殷勤。”
“我看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嘛,长得还挺好看,嘿嘿。”卫洋说到最后声音小了,没绷住笑,傻呵呵地搓大厨的衣裳袖子。
大厨拿自己的熊掌糊在卫洋亮蹭蹭的脑门上,笑说:“你小子。”转身往厨房里偷看了两眼,新来的姑娘身条真好,细长的腿和胳膊,像刚从舞台上走下来一般,吃饭的模样端庄得很,这大概是天生的气质。
褚茫茫不慌不忙吃完饭,拿着卫洋给的衣裳和房卡上了楼,站在门口研究着手里的钥匙,还未插孔就把门锁拧开了,推门一看,床头正大刺刺坐了个……女孩,留着短平头,穿体恤和宽松的短裤,脚上一双运动鞋,略胖,若非有胸,还真分不出性别。
她顿时拘谨起来,手臂下夹着袋子,冲那女孩打了个招呼。
对方咔擦一口咬下衔在口里的雪糕,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你就是新来的那个?”
“是啊,你好我叫褚茫茫。”环视房中一圈,地上有两个挺大的包裹,雪白的床单上放了两袋水果,还有不少的衣服散落在她的床上,她寻了床上的空地方,坐过去。
“我叫马帆。”马帆笑了声,从塑料袋里掰下俩香蕉往她手里塞,“昨天刚回了趟老家,今儿一回来,就看房间多了个人,挺好。”
褚茫茫连忙接过,觉得这马帆很是热情,就是这名字么……人可别如名字一样“麻烦”就好了。
寒暄一阵,眼看过了十点,褚茫茫还得下楼帮忙,赶紧把工作服拿出来换上,统共三件,她却看傻了眼。
又宽又长的深蓝棉麻布,一件带袖子的青色长衣,还有一个深青碎花的开襟短袖,每一件都没扣子也没拉链,倒是有不少的系带,她看得迷糊,不知该怎么往身上穿。
还是马帆给她指点着穿了上去,襦裙围身,越发显得腿高腰细,“我长得粗,穿男的短打,还是你穿裙子好看。”
褚茫茫举了镜子上下打量,没看出哪里好看,就是觉得新奇。搁下镜子,从床柜上拾起梳子把马尾边卷边盘起,后头的头发不见了,前额的发帘就挺显眼,唉,她的眉毛,也不知啥时候能萌芽。
“不像服务员,像古装演员。”马帆啧啧称赞。
她无奈笑了笑,差一点点,她就到对面的影棚里拍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