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办公室里的同事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知满一个人。她低头看手机,八点三十五,时间不早了,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收拾好东西走出去,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她倚在门口,隐约能听到方讯字正腔圆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显然高层会议还没结束。
领导们一天到底得开多少会?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脑袋依然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不知自己在干嘛,更不知自己想干嘛。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里的讨论声终于停止下来,随着“咯吱”一声响,人们陆续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她来不及多想,疾步往楼道口的方向跑去,以最快的速度下楼。为了避免和方讯打照面,她没有坐电梯,就这样拎着一个小皮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间也只是掐得刚刚好而已。
“如果碰巧能让我遇上他那女朋友,再顺便瞧瞧那女孩长什么样,满足下我的好奇心,那就最好不过了。”她在心里这样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
与同事们道别之后,他没有去停车场取车,而是习惯性地松了松领带,然后往马路对面走去。他的步伐十分缓慢,看样子仿佛是漫无目的的散步。
知满见他进了那家小酒馆,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进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下一根热狗、一碗乌冬面和一杯玉米汁,然后趴在落地窗前边吃边盯着对面观察情况。
今晚那家小酒馆门口的灯全开了,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招牌,黑底,上面用白漆字写着“寻常梦”三个字,像是隽秀的手写体,娘里娘气的。
因为隔得远,她看不清他喝的是什么酒,只有一个深灰色西装的身影清晰地定在她的视线里,稳稳的好似一尊雕塑。
一碗乌冬面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吃完了,远远望过去,他杯中的酒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但始终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坐在他身旁与他谈天说地。
她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中的玉米汁,准备起身。刚准备出门,那边方讯却又朝服务生挥挥手,说了句什么,服务生很快又送酒过来,这次不用杯了,都是整瓶的,一眼扫过去,三个棕黑色的瓶子笔直地立在餐盘上。
嗬,还没结束呢!
知满定定神,回头又买了一杯香芋西米露,重又坐回到高脚椅上去。
就这样,半个小时又悄悄流失过去,慢慢地,她总算觉察出来,这只是一场乏味的独角戏,戏里面始终没有别的角色登场,没有对白,也没有任何起伏,甚至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而自然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仿佛在喝白开水。
她看得哈欠连连,眼皮禁不住耷拉下去。外面陆续有顾客推门进来,随之灌进来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冷风,她双臂抱在胸前,终于死了心,决定就此结束这场无厘头的跟踪。
走到门口,她看见顾成归从座位站起来,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只顷刻之间,他一只膝盖半屈着跪到地上去,两只手无力地扶住身旁的桌子。
看这阵势不对劲,等绿灯刚一亮起,她便匆匆忙忙地跑过去。
推门而入,迎面见刚才那个送酒的服务生正吃力地扶着他。她瞄一眼桌上的酒瓶,度数都不算高,面上浮出几分笑意,心想方讯酒量还真不怎么样。
“谢谢你,我来吧。”
“您是他朋友?”
“啊……对,我是。”答完心里顿觉不妙,难不成要她替他付账?
但那服务生只是笑笑,说:“那就麻烦您了。”
“没事,不麻烦。”她来不及去细想这对话的逻辑性,随口应一句,俯下身子去拉他的胳膊,嗳,沉死人!
好不容易将他拖到马路边,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家的住址,大半夜的真不晓得该送他去哪。
这时,他醉眼迷离地看她,口齿不清地叫一句:“姚……姚……知……”
知满没闲工夫搭理他的醉话,刚想问他家住哪里,原本倚在树干上的方讯突然整个人倒到她身上,沉得跟块石头似的,她尖叫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他虚晃一下,伸手搂住她的腰,眼睛还睁不大开,低下头却对着她的嘴就要亲下去,亏得她反应快,一只手迅速抬起来挡在两张面孔之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他低声笑了一下:“你怕……怕什么……”醉态再明显不过。
知满心里一阵烦躁,懊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对着他一顿吼:“你到底住哪?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换在平时,给她十个胆她都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上司。
方讯头歪向一边,没有应声。
迫于无奈,她伸手去摸他的西装口袋,看看有无可利用的“线索”。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男子从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里下来,来势汹汹地在她面前站定,高个子,平头,单眼皮,他轻而易举地将方讯从她手中挪过去,“我来吧,谢谢你照顾Devin。”
Devin是方讯的英文名,知满因此猜测这男子至少是认识方的。她松一口气,终于有人来顶她这份苦差事。
她掏出纸巾使劲擦了擦自己的手心,仿佛刚才那个吻只是一口从天而降的唾沫,毫无感情,叫人倒胃口。
那男子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终于带着戏谑的表情正眼看她,无端顿住几秒,又没事人似的笑了笑:“他一寂寞就喜欢乱来,你别介意。”
他话虽客气,神态却轻蔑得很,让人看了心里硌得慌,什么意思,把她当成站街女了?
一把火在她胸腔里猛然窜起,就在他转身去关车门的刹那间,她将手里的纸巾狠狠丢到他脑门上去,仰着脸骂道:“别狗眼看人低!”因为这仰头的姿势,她的气势还是比人家弱了一截。
纸巾很轻,砸到脑袋上估计也没什么感觉,但那男子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粗鲁,脸上的惊愕神情久久地定住了。
就在这静默的定格的瞬间,知满转身扬长而去。
这一天晚上,知满的日记一改往日的流水账啰嗦风,写到白纸上的只有一句话:为了开始而开始的愚蠢尝试,到底以失败告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