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培源
我拉紧了线,不让风筝飞远。——发信人:YY
住在这座海滨城市,每天都有飞机轰隆隆地穿过云层。那些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头顶碾过,惊起了木棉树上栖息的那群聒噪的麻雀。它们扑扇着翅膀飞离树枝,然后又安然落下。
我坐在春日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每个人的表情都如此默然。找不到可以慰藉的词汇。上帝给了我一具灵魂的空壳,可我却找不到东西将它填满。
每当飞机飞过城市的上空,巨大的声响总是会将四周的嘈杂淹没。我总会习惯性地抬起头,让视线暂时逃离那些棉絮一样铺满空气的压抑——尽管我的头顶隔着厚厚的天花板,我看不到那些银白色的机翼是怎样划过空气的阻挡然后一往无前的,但是我可以想象,想象金属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它们带着无可奈何的宿命感,那是在我单薄的生命里蠢蠢欲动了很久的声音,潮汐一般汹涌。
YY从遥远的城市给我寄来信。我是在学校图书馆看到那封信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我的开启。在此之前,我反复计算着收信的日期。期待是一个很奢侈的字眼,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等待已经葬身在滚滚的洪流之下。我们习惯在键盘上敲下冰冷的符号,习惯在手机里按下一段又一段无聊或者煽情的话语,却不情愿提起笔,哪怕只是简单地写写日记。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然后一边走一边看。早上的阳光温暖,在冷空气频繁南下的冬春季节,这样的晴朗天气实属难得。四周是穿着整齐校服笑容满面的学生。我抬头看了看教学楼前的木棉树。春寒料峭的时节,木棉的枝头已经爬满了火红的花簇。开满火花的枝头,唤醒那些沉睡的思绪。这么快又要春天了。四季的年轮转了又转,总在我们来不及回首的时候将时光碾进脚下的土地。
YY在信中说,你走后这里每天都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浸满了我的世界。我在24小时便利店里躲雨,在回家的公车上捧起课本读书。这样的日子总是让人难过。一不小心就被雨淋湿的季节。距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了,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刚刚背完烦死人的语文,头好痛,我怀疑自己能否撑到高考那一天……我坐在石椅上反复地读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字句,仿佛在阅读一段时光。我闭上眼睛想象YY头顶着书包在路上仓皇逃离的样子,柏油马路被雨淋湿,来回的车辆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汽里。YY的心情一定烦透了,不然她不会在深夜给我写信。
直到上课铃打响,我才收起信匆匆赶回课室。一整节无聊的历史课我都趴在课桌上唰唰地写个不停。我没有信纸,于是在英语笔记上撕下几页用来写信。很久没有这么放纵自己了,我不停地写,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写下来。记得以前总是在课堂上干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诸如写信看小说发信息等等。可是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成了高中岁月里无法复制的情节。那时候还是高二,无所事事的阶段,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背着书包往返与教学楼与寝室之间。然后一下子就跳到了高三,突然来到了一个硝烟弥漫的季节,空气里多了一丝叫做紧张的成分。我想我的疯狂举动在别人看来一定很奢侈。仿佛一上高三就要抛却红尘杂念四大皆空。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会在看到那群盘旋在空中的鸽子时怀念我遥远的高一,还是会在睡不着的夜晚打起手电翻阅小说,还是会在夜静的时候戴起MP3将自己沉浸在音乐里,不管外面如何风起云涌如何人声鼎沸。
我随手抛下的那枚硬币,落在冰冷的地面,无人拾起。——发信人:景年我随手抛下的那枚硬币,落在冰冷的地面,无人拾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脚步开始变得匆忙。习惯了每天低着头走路。也习惯了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来,洗刷完毕往书包里塞个面包就背着书包咚咚咚下楼了。中午没有回家,有时在学校食堂吃,有时候和同学到外面吃。直到傍晚才拖着疲惫的步伐一个人走到车站等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在这条漫漫长路上踽踽独行,却始终看不到路的尽头。
书包里是刚刚发下来的散发着幽默味道的试卷。我知道它们又要花掉我一整个夜晚的时间。搭乘的三路公共汽车还没有来。刚下过雨,街道潮湿。天桥上修鞋人的身影隐约可见。我无所事事地踢着脚下的易拉罐。不知道它从哪里掉下来的,这个城市总是戴着虚伪的面具,看得见的肮脏和看不见的肮脏在城市的腹腔里被反复消化。
每天都很忙,脚步匆匆,像一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上一秒还在思考我国的三大灌溉农业区,下一秒又要在直布罗陀海峡里垂死挣扎,我承认自己真的很笨,读了三年地理还搞不清楚船从大西洋驶进地中海到底是顺水还是逆水,尽管背了好几次,可是一到考试我又想不起来了。真不明白当初为何要选地理这样的冷门科目。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依然要每天做大堆大堆的试题。然后在校对答案时将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的公车比平时晚了五分钟,是不是因为下雨了。连公车也来欺负我。
天色已经昏暗。路灯渐次明亮起来。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感觉是在赴一场未知的死亡。
景年,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会不会背着书包匆匆地赶到食堂,又或者正捧着书在天台上背书。如果起风了记得要给自己添件衣服。前天晚上才开始给你写信,断断续续折腾了三个晚上才写完了满满的七页。都要在写完作业后才开始写信。爸妈那时候都已经入睡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是呼呼的风声,冬天看起来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我裹紧了爸爸的军大衣。脚下的水袋散发着暖暖的热气。台灯惨白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好几次疼得我流下眼泪,可我不敢打开房里的日光灯,我怕灯光太亮照醒爸妈,他们不让我熬夜。所以每天晚上他们睡后我都是偷偷打开台灯一直学习到自己困得睁不开眼睛。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躲进被窝,一觉到天明。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习惯了在每天放学后发信息给你,然后将手机揣在兜里静静地等候你的回音。习惯了在每天夜里等你下夜修后给我发信息,等待手机屏幕闪烁幽蓝的光。习惯了听你抱怨自己繁忙的高三生活,习惯了静静的夜里躲在被窝里给你打电话,习惯了有你的每个清晨和黄昏……你总说我像个孩子,其实你比我还要孩子气。从你的文字里可以看到你的影子,可以看到你单纯的瞳孔里那些温暖的气息,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风平浪静的环境里,像是温室里没有经历风吹雨打的向日葵。安安静静地成长,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我总是能在你的文字里发现那些水哗啦啦一样流淌的忧伤,我真的不明白,你拥有让人艳羡的生活和成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挥之不去的忧伤。像是弥漫在空气里的流感病毒,一不小心就会感染。记得第一次看你的文字时,我还以为你是女生,因为你的文字真的很细腻。有时候那种细致入微的感情是女孩子所无法达到的。像是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然后氤氲了整个季节。可我还是如此喜欢你写下的每一个字句,我甚至把你的文字打印下来贴在我的床头,每天像诵读圣经一样将它们背的滚瓜烂熟。在你的字里行间总可以发现另一个你,那个潜藏在你灵魂深处最真的自己,那个被反复拼凑,不属于自己的你。
我怕时间的脚步太快,我们来不及赶上天荒地老。——发信人:YY已经很久没有写东西了。曾经以为信誓旦旦的东西原来这么不堪一击。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写自己喜欢的文字直到自己渐渐老去。可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时候,理想注定要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路过书报亭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看。问问老板娘都来了哪些新的杂志。我想老板娘一定恨死我了,因为每次路过我都会装得好像有很强的购买欲望。但几乎每次都是只问不买。好几次拿着杂志翻来覆去地看,但与此同时也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思想斗争。好不容易狠下心来买了,大多都放在书包里原封不动。直到某个日子心血来潮,却发现早已丧失了当初买杂志的那份心情。然后就把它们都放在角落里任凭灰尘覆盖任凭岁月来了又离开。
现在即使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敢稍有懈怠。在时间就是分数的时代,似乎除了学习再也没有其他的奢求。记得上高三之前我跟木鱼说我要做到了抛却杂念看破红尘。就等着高考那天得道成仙了。可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高三这样风起云涌的时候遭遇自己的感情劫难。像是飞蛾扑火。在劫难逃。
有时候一段感情的开始是没有缘由的,爱上一个人或许只要一秒,而忘却一个人却需要一生。和YY的开始自然得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我们相遇,然后相恋。尽管,这中间隔了两个城市的距离。
2006年的盛夏注定是一个会发生故事的季节。那时候YY一直坐在角落里无所事事地玩弄一条红色手链,刘海遮住了眼睛,看样子并不像一个参加笔会的作者,倒像是看热闹的记者。忘了是如何和YY认识的,许多情节至今已经模糊,只剩下那天灼热的阳光和YY在阳光下褐色明亮的瞳孔。那一天的情景被刻进故事的某个章节,然后延续一些淡淡的爱恋。YY的手机号码是我随手记下来的,那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一个号码,会延伸出后来那么多的故事。
我们的开始源于文字。YY说,景年,你是个迷路的孩子。YY的话像是冰冷的锥刺在了我柔软的心上。或许是隐藏了太久,以致被人当众揭开面具会感到无所适从的羞愧。那个夜晚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或许,接触文字的少年总有心有灵犀的时候。YY的话让我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坐在角落里玩弄一条手链的样子。我知道,那些表面若无其事的人其实内心总是风起云涌。就像平静的海水底下总有暗流。我们都曾在爱里遥无止境地坠落。喜欢一个人,却总是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就像隔着河岸对望,我们听得到对方的声音,却触碰不到对方的身影。曾在爱里磕磕碰碰,千疮百孔,所以总把自己刻意地保护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受伤。可是我们忘了,我们只是暂时熄灭了的蜡烛,一旦碰到火种,又会重新燃烧。有时候爱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种习惯,像是司空见惯的空气,那么自然,却又必不可少。
习惯了在上夜修前发信息给YY要她好好学习不要分心。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常常神经质地拿起手机。
习惯了听YY在电话里对我说“惨了,某人又开始撒娇了”然后笑得没心没肺。
习惯了有YY存在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习惯了YY在每个降温的前夕告诉我要盖好被子好好保暖。
习惯了YY那句“我要你宠着我爱着我保护我”。
……
在此之前我们都在反复试探,像是小心翼翼的刺猬,怕靠得太近会彼此受伤。
那个失眠的夜晚,我发信息给YY。我说,如果我们相爱,那就开始吧。
过了很久YY才发来短信。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如果你是空气,我宁愿闭上眼睛,停止呼吸。——发信人:景年景年,我又开始想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你总会感到心痛,只有夜里静下来的时候才敢放纵自己,白天太多喧嚣,心里被无数的公式概念塞满。思念的潮水泛滥成灾,淹没我的踽踽独行,淹没你的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