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东大街老孙家的路上,我和小九在出租车上唱了一路崔健的“假行僧”。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让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车到了地儿,烟鬼给钱时,那司机笑着说:“这下我可清静了!这俩小伙子可真闹腾!”
西安人没有不知道老孙家羊肉泡馍的,就象北京人没有不知道全聚德烤鸭一样。
我们进门直接上二楼,一楼的客人一般只是吃泡馍。老孙家也改革了,以前只卖泡馍的,现在也有了凉菜、热菜。
我们一上到老孙家二楼,就看到钳子,他在一张靠里的桌子坐着。看来他也收到大爹的传呼了,应该是直接坐下一趟车直接赶来的。
我们每个人都先叫了一份泡馍,一个个都拿着馍往空碗里掰,互相闲聊着。
老表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是他第一个看到大爹上来的。年纪大点儿的人就是操心多,不象我们几个聊起来就不管不顾了。
大爹还带了一个人来。那人也就三十岁左右,摸样还不错,却穿了件绸子的对襟中式褂子,脚上蹬着双老头才穿的“千层底”,看着怪里怪气的。
我们都站起来迎大爹他们坐下,大爹指着我们用西安话对那人说:“这六个都是跟着额一起地,干些粗活,挣些小钱。”然后大爹指着那人对我们说:“这是文德,西安古玩界里有名的大家,人是文化人。”那文德一脸文痞的样子,装腔作势地还向我们大家拱了拱手,嘴里说着“岂敢,岂敢!”那脸上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金牙有些看不惯,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大爹马上用眼神制止了他。老表借机招呼服务员点菜。可那文德劲儿不叽地说:“这地方我待不惯,说完正事儿我就走!”
接着说“我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托我找你们的,我这位朋友姓周,人家可是香港大老板!”他有点得意地看了我们一眼,对大爹说:“老张,周老板听说你们在铁路上关系比较多,想请你帮个忙。约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金花大酒店咖啡厅谈谈事。”
大爹说:“到底是什么事儿?你能不能透露一哈?”
那文德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就是帮朋友带个话,全是看在周老板的面子上我才来的。”说完就站起身来对我们说:“人家香港人时间观念都很强的,千万别去晚了。老张,我有事忙,先走了。”
大爹说:“你忙,你忙!”起身送那个文德。
大爹送走了那小子,让小九把掰好的泡馍送到餐台让大师傅浇汤,给他要一份机器切的泡馍,又叫来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菜。
服务员一走,金牙憋不住,忿忿地说:“这个欠打的狗东西,我真想用椅子把他拍翻。看他狂的!”我们大家都有同感,只有老表看了一眼大爹对我们说:“我们跟古董那圈没有什么关系,那绸褂子的小子说的那个香港的周老板估计也不是什么正路子。大爹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我们都看着大爹,等他说原因。我已有半个多月没见大爹了,但大爹好象永远是那个样子,1米7左右的身量,腰板很直,留着平头,军绿色的汗衫外套着件深蓝色的夹克。就象一个企业里的老工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说话时总习惯直视着你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你,象是能把你看透似的。
大爹现在就看着金牙,他说:“你们知道那个文德是干什么的?”我们都在认真听,他接着说:“他就是一个倒腾“土里货”的。就是卖坟里头的东西的!”
他扫了我们一眼,继续盯着金牙说:“他平时到县里农村收东西,然后赶西安东面的小东门鬼市开的时候去卖。小东门鬼市是个啥地方?那是陕西盗墓的和小偷们晚上出货的地方。”金牙还是不明白,问:“那跟咱们有啥关系?咱管他鬼市、妖市?”
大爹还是看着他说:“老表就是比你想的多!西安有个牛老四你知不知道?”
金牙点头,我们都知道这个牛老四,他在西安是个有名的毒贩子。可我们的规矩是绝不沾大烟和军火的。但我们谁也没吭声,知道大爹还有话说。
大爹继续说:“牛老四除了从南方往西安带粉子,还从西安往南方带东西。他帮人往外处带的都是很金贵的东西,他收的运费也高。其实牛老四也跟我们一样,他是赶大车押货,咱们是赶大车取货。”
这时服务员过来上菜,大爹停了下来。等服务员把泡好的泡馍和菜放下走了后,这次他是看着老表说:“就在前几天牛老四被抓了,他那些兄弟也都给弄进去了。我估计那香港人就是以前让牛老四往外送东西的人,所以他才会找上我们。”
老表点点头,我们也都明白了。但似乎还有几个问题不明白。
大爹却不再说下去,让大家开始吃饭。
我们走出老孙家。大爹让金牙、烟鬼和小九回道北,带着老表、钳子和我先去了百货商场。他说在大酒店见香港人怎么也收拾利索点,我们这几个穿的衣裳实在太埋汰。我们当时身上还穿着赶大车干活时的衣服。
老表穿着蓝色军上衣、绿军裤,在胳膊肘和裤膝盖上还特意各有一块补丁,绝对一副郊区老农的样子。
钳子衣服倒是不错,就是太脏。灰色的夹克,袖子都快成黑色的了,裤子上还有不知从哪儿蹭的油泥。加上赶了一夜火车也没收拾,灰头土脑的。
我也强不到那儿去,上面是暗红色的薄运动衣,下面是一条没有牌子的牛仔裤,都皱皱巴巴的。
这样过去确实不行,估计还没谈就黄了。
我们从商场走出来时就大不一样了,钳子还在商场的卫生间把头都洗了,上穿蓝条纹的衬衣,下配藏青色的西裤。一下子精神了很多。老表换了一身“四个兜”中山装,活像个老会计,要是带上套袖就更像了。我换了一条新牛仔裤,上面是黑色T恤衫外罩米色的夹克。
我们打车来到金花大酒店,大爹在门口儿交代我们说这次谈判他和老表跟那香港人谈,我和钳子照应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偷听。然后我们就进了酒店。
金花大酒店是西安当时比较高档的涉外宾馆,客人大多是些外国人和香港人,国内的人很少能住的。
我们进了咖啡厅,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大爹选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我和钳子坐在他们旁边的另一张桌子。服务员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我们喝什么,我和钳子点了咖啡,大爹他们点的壶绿茶。
服务小姐给我们端来咖啡和方糖就无声地退下了。咖啡厅里很静,阳光从茶色的玻璃幕墙透射进来柔和了很多。钳子往杯子里放了两块方糖,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我照着他的样子学。大爹在那边说:“你跟着他能学出好来?你没吃过糖?”
我冲着大爹傻笑:“我就是没吃过。”
我和钳子喝着咖啡,讨论着有钱人真是会享受这样的话题。我之前去的地方,不管是饭店还是舞厅,都是乱糟糟的,火车上就更别说了。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呆过,还喝着咖啡。“我将来一定要挣大钱,也过过这种日子!他们比咱多点啥,不都是人?!”我对钳子赌咒说。钳子开玩笑说:“咱还比他们多只手呐!”
我没再理他,心想这家伙真把做贼当光荣职业了。
钳子还想逗我,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西装、白皮鞋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个一身黑的年轻人。
他来到大爹桌前,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问大爹:“这位先生可是姓张?”
大爹笑着回答:“朋友好眼力,我是姓张,您是周老板吧?”
那周老板说:“正是在下,可别叫我周老板,折煞小弟啦,小弟就是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说完他坐了下来。那个黑西装的青年人给周老板叫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就在旁边的另一个桌子坐下。他和我们的桌子围绕着大爹他们的桌子,正好将他们与外面隔开。
大爹把老表介绍给周老板,他们又互相客气了几句,然后声音就低了下来。他们开始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