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信想收到,我们住处是离丹江口大坝约五里一个荒秃秃岩山采石场附近新村子里。这里已较冷,有时得升升火,天晴也可对付。一般不在零度以下,房子又背风,平时多东南风,但东南均有山挡住,因此即到六级风,若不出门,房子里还不会感觉有什么风。北面风来时,前面也有大厨房大屋顶保驾。只四面是缺口,可极少有西风时。也许过了年入春以后,雨季到来时会不同些。土地也不比双溪烂,环境不及双溪美。这里一切打算,妈妈信中必已一一说到。你最好是一切照原计划去南方,多看些不同地方,接触些不同人事,有时甚至于还不免碰到小困难(如候车冷一些),都近于一种“教育”,多明白些国内新事情,比守在工厂不动好得多。
这次小弟来,由南行车转回,在贵阳看看大舅舅,似乎累些,还是觉得极好。我不事先告她,即要他来,妈妈原不大高兴,事实上一来,妈妈却十分高兴。到这里每天总是帮同住别人作事情,不仅把许多人家炉子煤块劈柴为解决,更好是为邻近公家也劈了柴,拉拉菜车,挑挑粪,大家印象都极好。妈妈为此也就十分快乐。小弟看看环境也放了心。
我血压老是升级,不大好办,易出事故。开年后,拟就两步走:三月里先回来处理病,换牙,配眼镜,以二月半为期。看看情形,再走第二步。妈妈在此可能还要担任“班长”,是一种“教育”,但不一定抓得下,可又无别的适当的人。结果或许还得暂时作下去。比较麻烦是搞四邻团结,不好办。何况还有“五邻”?恰恰是五家,各有不同针锋相对处(极可笑),但是,总得永远用“微笑态”去联系、商量,并听取一些相互矛盾申诉。她似乎在这方面也练出本事来了,大会小会作记录,并作点启发性动员发言,也还能从容不迫的口气说下去,随即低头奋笔,末后还得整理出来上交排连。每天下菜地,还得向左右邻二女同志打打招呼。人家装病不去时,还得问长问短,末后自己还是扛了锄头走去。大厨房帮厨,人家对她印象也挺好。作协班只十多人,因此还是不会有什么大困难。主要还是和邻居二女士打交道,麻烦,五邻不合也真是少见的,对我们也是一种教育!最近照的一张相还好。我比上次的好,也近真些。大致大绒帽一来,比例上脸就小些了。帽子极得用。你去南方要用钱,可以从存款中提二百备用,多点也不妨,自己掌握好了,手边可松些。妈妈需要的东西不妨寄来,因为估计要回来也得在三月以后了。目前大致不会出意外,因为十分小心。山沟中已够清静干净,不会害传染病。不少人大致上市里还有感冒事,我已破记录二年多不伤风。或许和经常吃点生蒜大有关系。双溪蒜极好,来时带了半斤多,至今还不完。这里有丹江鱼子试销,八毛钱一瓶,无油无盐,少销路。妈妈试加了点蒜,用素油加加工,另加些酱油和糖、辣子酱,就成了早午晚不可少的好吃东西了……这里看来过了节,总还有些人要动。大多数探亲的已陆续上路,还不断有人上路。过了年将更多。
北京或许还在慢慢的“变”。许多事是外面为应付客人的,更多的大致是内部的安排,人事动得幅度大。好好工作吧,不明白的事沉默对待,可少错误。工作多担负些,向(好的)解放军学习看齐。向优秀党员(真正优秀的)和同志看齐,即可望提高而少出意外。谦虚谨慎不怕多,不宜忘。
这个旧十二月十六,已过了七十一,似乎还不太老!
从文七二年廿八
致沈从文——1972年4月11日丹江
从文:
王真明天回北京探亲,我请他带给你贰佰圆。你的续假信(沈从文以看病为由请假回京,虽然立即开始工作,但行政、工资和供应关系仍隶属干校,因此须定期续假使工作能继续。直到近两年后,其关系才被原单位转回)我交给单士元,他说:“已经在工作,还请假?”但手续还是要办的,我想他会交给办事处领导。
这里成立了专办安置分配的小组,但不见动静。我们学习生产照常。一连菜地划为二片,由专人负责管理。礼堂前马路下边那块地由我和冯雪峰、陆廷珏三人管理,冯还不回来,当然活还是大家干,负责管理的多关心些罢了。这时也不免有点竞赛的味道,陆看我的锄把太短,特地买了一根,准备给我换。他说,菜地在大路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要整得干干净净,不让生杂草。我们两个常常一同浇水,开畦,到下工时还不想停。
周围山上植树太少,也太小,除我们上过的那个山头有几块青青的麦田外,山上还看不到春天,山坡下蚕花、油菜花、各种春菜倒是生趣盎然。那个我们上市去经常走过的断桥,现在由605厂工人修好了,洋灰板,铁栏杆,高高的架在河沟上,两岸路也砌宽了,做了阶梯,从马路往下看,溪沟两边的杨树绿意渐浓,人们说像个公园了。还是工人老大哥行,我们这帮人,开展“立功创模”也创不出一座桥来。一方面受年龄限制,一方面也不想干……人心涣散了。伙房的一些同志,烧开水的几个老头,勤勤恳恳,起早贪黑,要向这样一些同志学习。
小弟来信寄你看看。小弟寄北京信望转我一读,我想知道小红进学校情况。
海励(张兆和同事汤浩的女儿)最近越来越懂事,开会不准她说话,她就悄悄地说,等大人一休息,她就放开嗓门大喊一声,痛痛快快发泄发泄。我的胶鞋晾在外边,她两次给我收回来,我说还没有干,她说干了。她坐到地上,大声叫:“汤浩,我坐在地上了!”下坡时咚咚咚跑得飞快,也不摔跤。我们收菜,她也帮着抱,还要拣大的抱,孩子从小这样锻炼,肯定发展得健康正常。
我已为你向大家向熟人问好。老郑的大女儿由她所在插队的公社大队推荐上北京大学。这是郑家的喜事。
应当回达因(作者老朋友窦祖麟的女儿,当时在总政文工团)一个信,巴信(写给巴金的信)由她转我看也没有什么。有些事我觉得你顾虑害怕得出奇。
兆四月十一日
致沈从文——1972年7月9日丹江
从文:
难得今天这样一个凉爽宜人的星期天,整天阴有微雨,应当是沾台风的光。前一个星期几乎没把人热死!躺在床上不动还直流汗,经常气象台的气温是37~39度,太阳底下就在40度以上了。在这样气温下,我们上山顶上突击间芝麻、拔草。大田不间苗不行,长不好。
上午我给严文井写了个信,向作协要一间房子放东西。这封信本应当在一周前就寄出的,我最不善于这种事,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信寄出去。我很坦率地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暂给一间,不行也就算了。侯甸让我找严文井,说留守处有些事解决不了。退休的干部原单位也应当管嘛,如果房子盛不下,算什么“妥善”安置呢?我算算把全部家具、行李、大木箱运回来,大部分只能放在天井里。
在给文井写信时,我心情很沉重,心里直发酸,想着想着,眼泪不由的便流了下来。为什么这样?感到为难,感情上还夹杂不少不健康东西,要不得!要不得!我责备自己,一个受大队嘉奖的五七战士,感情还这么脆弱!但这只是一会儿工夫的事。一会儿就过去了。
截止目前为止,我们丹江三个连办退休手续离开丹江的,三连七人,二连四人,我们一连仅一人。我们九班已谈话的只有我和老刘。今天听说,那些不到退休年龄的人,不论在向阳在丹江,一律由原来单位填表上报,等候分配。我还听说,学部在河南下放的人员,全部撤回北京。
人越去越少,我们的菜地却越来越扩大。东一片西一片,接收了不少地。原来我只管理一个片,现在东西两片全由我管,李余滋病了,半个月来高血压头晕。两个片约十几个人,又不是一个排一个班的,不好调度,很操心。昨天连部又调杨志一到连部,为学习六本书的辅导员,九班的工作就全部落在我的身上。生产任务重,我怕管不过来,特别是班上学习,要带头学好,组织好讨论,我不行,而且不久我就要离开此地。但是工作要人做,不管时间多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转来红红和之佩的小妹妹来信,红红当上了红小兵,高兴得没法说。已经身高一米二五,我比一比,正好齐我的肩。孩子在班上是个好学生。很显然,尖鼻将来发展就不一样,环境不同,教育不同,性格不同。寄来的照片很好。告诉尖鼻,婆婆不多久就要回来了,婆婆多想亲一亲小尖鼻。
兆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