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天,宋初玉每日清晨必来,落霞后归,至于寻找李二牛的事,她则托付给了秦天他们帮着打听,她眼下,也有桩重要事情要做。
大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戏谑,敢情这女人是看上裴先生的花痴,也难怪,裴先生一表人才,献媚示好的女子不计其数,若非他的身体不好,只怕,房门都要被挤破。
宋初玉则任尔嘲笑鄙夷,她自悠哉“发呆”。
而此刻,隔壁房中,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三千发丝银白如雪,其周身气质更是冷如山巅冰莲,脱俗却也拒人千里。
“牧伯……”简单的两个字,像冬季飘落的雪花凉薄。
“少主,每日来访量只增不减,而隔壁,来了位女子,已在隔壁待了五日,却未有任何行动……”荣伯将了解到的汇报。
“无妨!”一如既往的简单,惜字如金,他从不肯多说,金色的阳光,在他周身铺了层暖黄的光,就像照在白雪上的日光,目光淡然,仿佛世界在他眼中,又好像不在他眼中。
此时,窗外传来鸽子的咕咕声,修长苍白的手指打开窗子,阳光照入的霎那,他伸手遮了遮眼,取过鸽子脚上的信筒,随即,将它放飞天际。
展开信纸,他的表情很平静,淡如林间霜雪,看着那熟悉潦草的字迹,冰清冷淡的眸中,染了点暖色,霎时,像冰层折射阳光,瑰丽奇美。
乖徒儿,有没有想为师?
听说你来东昌上京了,为师我又替你收了个师妹,高兴吗?
她也在上京城,有缘,你们或会相见。记得到时,替为师好好教训教训那不孝徒。哼,让她也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哈哈哈……
落款处,是一个Q版,笑得欠扁的光头和尚。
虽然不知师父从哪学来这些奇怪的东西,裴煊依旧,将信纸妥妥,收入存放信件的楠木盒中。
“少主,该歇息了!”荣伯看看午后的阳光,提醒道,午休,是少主自小养成的习惯,也是因少主自身的体质所决定。
“好。”裴煊淡淡点头。
荣伯推着轮椅行至床边,继而,将裴煊扶上了床,见他躺下,望着那苍白如纸的面容,荣伯在心底叹口气,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方静静出了房门。
只是,刚出房门,一股异香自空气中飘来,苦中带甘,似是茶香,转头,就看见宋初玉摇着扇子,温着茶炉,煮茶。
房门大开着,那少女额际挂着晶莹的汗珠,耀如星芒,再看她面容,不算倾城绝色,却明丽秀雅,英气逼人,犹其眉宇间的气韵,像掩不住锋芒的宝剑,大气磅礴,让人见之便再无法忘却。
荣伯见过的女子也不少,这些年,总有些莺莺燕燕为少主高华的气质吸引,围绕周围,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摒弃娇柔浮华,不做国色牡丹,只为雪中寒梅。
茶香味儿在荣伯打量宋初玉的时刻,越发浓烈,空气中膨胀满这些茶香分子,它们跳动着,漂浮着,旋转着,钻入窗纸缝隙,入了熟睡人的梦中。
此刻,本该闭目休息的裴煊,突然,睁开了清冷的眸,皑皑雪色中,染上抹惊异,那茶香分子就在他鼻端鼓噪,似乎伸出舌尖,就能品味那独特的甘润。
自此日之后,连续二十一天,每日午后,裴煊总能闻到相同的茶味,且一次比一次更醇香,似是刻意引他心动,引他出门去一窥究竟。
只是,他定性极佳,俗世中也少有物事,能引起他的关注。
第二十二天,如往常般,裴煊和衣躺在床榻上,冰晶雪魄的眸子微睁,等了许久,二十一天,足够将陌生的事物变成习惯,然而,当他习惯那莫名的茶香,那茶香却仿佛从未来过,只存在于记忆中。
直到,他第一次打开那扇,不愿为世人烦扰而紧闭的门,清润的空气中,伴着沁人薄荷香。
迎面的女子,笑容雅致,像纯净的山茶,张合的唇瓣,像暮春时节舞动翻飞的樱花:“裴先生可是在寻这个?”
微弯的眼角,像天际遥挂的月牙,纤细的皓腕上白玉镯温润通透,那微微摇晃的手中,提着一壶茶香熟悉的茶壶。
于是,宋初玉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眼珠的时刻,被牧伯恭恭敬敬请入了裴煊房中。
那些嘲笑的人才醒解,想明白这几日宋初玉的一切反常行为,她不是守株待兔兀自空想,而是每一动作,每一行为,皆有目地。
于是,众人扼腕大叹:好聪明的女子,好蠢笨的自己!
自从宋初玉进了房门,裴煊自始至终,背对她面窗而坐。
看不清面容,单是一个背影,清冷孤高,隔绝俗世一切热闹喧嚣,卓然的气质下,掩藏的是纤尘不染却也孤独寂寥的心,以致一眼,便让人恍置高山雪巅。
很冷,很冷,即便宋初玉,都能感觉空气中散发的高原雪莲香。
“裴先生,冒昧来访。”
她既能以茶成功引得他相邀,却不认为,这人会答应她的请求,机会难得,她务必捡重要的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一句话落,宋初玉目光坚定,她分明看到裴煊的背影一怔。
是的,她在赌,赌这是个仁义至上,重情重义之人,若五斗米不能使他折腰,必然,他需要更强大纯粹的理由说服。
从他为报恩,支撑当年没落,如今却四国鼎盛的绸缎庄锦绣山庄,到将人抛出却远避行人,她相信,她的感觉不会错!
牧伯闻言,目露惊诧,大概想不到一介女流,哪来此等胸襟和气魄。
屋内很静,静到只能捕捉三人细微的呼吸声。
宋初玉自始至终维持着坚定的目光,她知道这个人虽背对着自己,但其实,她的一举一动,他皆能掌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轮椅转动的咯吱声响起,裴煊这才第一次,与她对视。
宋初玉也第一次,看清这传说中奇男子的全貌。
唇如樱,面如霜雪,三千银丝披散,绝美面容有种让人心碎的惊心动魄,情不自禁,为这等气质高洁的人,遭遇这等命运不公而深深叹惋,银色锦袍上,修长手指下,握着一把银光泠泠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