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这种东西真是麻烦啊……」
九月一日的早晨,没有被猫打扰而自己醒来的神田空太,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樱花庄101号室。这已经是第几次在这里迎接早晨了呢?空太搬到校园里问题人物的巢穴樱花庄,已经超过一年。身心都已经完全习惯在这个房间醒来,现在甚至还有仿佛身在老家一样的安心感。
但是,今早醒来时的状况有些不一样。困到眼睛连一半都张不开,只有脑袋异常地清醒,总觉得体内存在着微轻的紧张感。
「真的很麻烦……」
真要说的话,激烈痛楚或是被压迫般呼吸困难,这些都能够正面迎击,反而比较好处理。
「好。」
空太仿佛要转换心情般,边发出声音边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觉得不舒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空太还在意着昨天企划甄试的结果。
与樱花庄的大家一起放烟火,想要赶走所有的不愉快,但看来似乎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轻易忘掉。
自己想要靠成功的记忆覆盖失败的记忆。想着非得赶快继续进行的情绪莫可奈何地刺痛着身体。
明明很清楚焦急也没有用……
「这不太妙。今天开始就要上课了……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空太忍住呵欠,看了枕头边的时钟。
时钟的针指着四点半。
「根本还是半夜嘛。」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虽然想睡个回笼觉,但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挥之不去,应该是无法轻易地逃到梦的世界去了。
「唉……」
空太叹了气又用力地吸了口气,结果发现房里的空气混着一种不常闻到的味道。虽然不是陌生的味道,但对空太而言并不是那么平常的东西。
「这个是……」
大概是颜料或涂料的独特味道。
为什么这种味道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空太感到不可思议地环视微暗的房内,侧面的墙壁散发出异样的存在感。到昨天为止一如往常的单调朴素壁纸,现在则是一整面都被画上了画。
最引人注意的中央部分,是一只以一双后脚站立着的猫型巨大机器人,而在它周围的则是无数看似敌人的猫型巨大怪兽。构图及用色梦幻可爱,却有种杀气腾腾的氛围,令人很感兴趣。这是秋季新节目的宣传广告牌吗?
「这是什么啊?」
可以的话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不过空太很清楚,在这个樱花庄里,住着能够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做出这种程度恶作剧的外星人。如果要问梦与现实哪边的机率比较高,很遗憾地只能说是现实。
空太正想着要如何处理墙上的涂鸦时,为了捡来的七只猫而半开着的房门,突然由外侧以惊人的气势被打了开来。
「早安~~学弟~~」
今天也带着高昂的情绪来到房里的,正是以201号室为据点的外星人上井草美咲。她那丝毫感受不到罪恶感、像太阳般的笑容令人感到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准备要去上学了,只见她穿着制眼,肩上背着书包。
一早起来就要面对美咲这号人物,实在是对身体不太好。
「我讨厌这种醒来的方式,所以请让我重来一遍。」
空太趴倒在床上,以枕头蒙住头。
「已经天亮了喔!学弟!要去学校了!」
「四点半还算是晚上!」
「超过三点就是早上了!」
美咲使劲地扯着枕头。
「三点根本还是昨天啦!」
「从今天开始就是第二学期了,为什么学弟这么没精神啊!为什么想跟枕头交往啊!把我的学弟还来~~!」
美咲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主张并抢下枕头,空太的防御力也因此一口气往下掉。
「来吧,学弟,让我们更加亢奋吧!去学校咯!」
「学校都还没开始营业呢!」
空太边这么说着边起身,因为响应了美咲,使得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
面对双手叉腰的美咲,就看到她背后一整面墙上的涂鸭。空太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等一下请仔细把这个清干净喔。」
「这可是『银河猫喵波隆』耶!」
「我连一咪咪都不想知道!」
「这是从我幼儿园大班开始就一直珍藏到现在的长篇动画角色,中间的是主角机器人『喵波隆』喔!是为了保护地球免于宇宙侵略者喵咕噜星人为害的决战兵器,原本是打倒二十年前最早来到地球的喵咕噜星人后,研究并培养其体细胞,后来时空扭曲而完成的地球科学与宇宙侵略者的融合机器人。顺带一提,全长是三百三十三公尺,跟东京铁塔一样喔!很好记吧!」
大概是为了比较尺寸,美咲还在喵波隆的旁边仔细地画上了东京铁塔。老实说,这根本就不重要……
「我今天原本预定要稍微严肃又慵懒地度过这一天的!全都被学姐搞砸了!请把我青春的忧郁还来!」
刚醒来时的倦怠感因为美咲的登场而被彻底粉碎,已经不知到哪去了。看来在樱花庄,就连沉浸在感伤里都不被允许。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关于喵波隆的开发背后,其实是挑战严苛的试炼,以及献上热情、生命与灵魂的男性们的热血连续剧!」
「是的,这我当然很清楚。我很清楚就凭我是绝对阻止不了美咲学姐的……」
美咲已经完全没在听空太说话了。
「喵波隆的开发完全就是一连串的试炼!开发中因为意外而失去伙伴,因为日程的耽误而被削减了经费,理论已经完成了却因为无法启动等失败不断,导致现场士气低落!终于,有几名开发者放弃完成工作,决定离开工厂。在这时候,现场监工『猫又』说话了:『你们几个离开这里之后,接下来要做什么工作?啊,无所谓。我并没有要挽留你们的意思。只是啊,既然要咬牙做些什么事,要不要跟我一起做能够名垂青史的工作?这样才对得起已经死了的那些家伙们啊……』猫又的一番话,再度唤回现场的活力!」
「果真像是男人之间的热血连续剧啊!根本就充满了昭和年代的味道!」
「如果要全部说明完毕,大概需要花五个小时左右喔~~怎么样?」
「虽然我稍微有点兴趣了,不过还是务必容我婉拒!」
「那么,就继续喵波隆的话题咯。银河猫喵波隆的概念,就是以冷硬派以及又冷又硬为卖点喔。」
「这个话题也不用继续!而且概念根本就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啊!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啊?我是被卷入什么状况里了啊……拜托,谁来告诉我!然后,救救我!」
这殷切的愿望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要成为喵波隆的驾驶,需要有特别的资格,只有跌入过人生最谷底的人才能搭乘。」
「这是什么设定啊!」
「为了让动力的消极反应达到临界点,就必须有很心酸的人生经验啊!所以,在第一话最开头,主角猫介十年的恋情修成正果,要与女主角猫子幸福地结婚。但是结婚当日,第二喵咕噜星人打破二十年来的沉默现身,再度侵略地球,太危险了!猫介的哥哥猫吉就在眼前被喵咕噜星人杀害,猫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燃起熊熊的复仇之心,为打倒喵咕噜星人而站出来!」
「那个~~顺便请问一下,这个话题大概会持续几个小时?」
「大概花个三天就能讲完了。」
美咲那似乎很开心的表情,现在看来令人害怕。
「请马上停止!不然我会明明四点半就起床,上学却还是迟到的!」
「可是!喵咕噜星人是拥有超越人类肉垫的存在,别说是人类用肉身抵挡了,就连坐上战斗机都没有胜算喔。」
「什么是超越人类的肉垫?人类本来就没有肉垫吧?」
「猫介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这里可是第一话最精采的地方喔!猫介爱情长跑了十年,终于定到婚姻这个阶段时,没想到他竟然向猫子提出离婚!只为了体验人生的最谷底!『我绝对饶不了肉垫。抱歉。我不求你能了解。你就恨我吧。再会了。』他这么说完后,便从猫子的眼前消失了!之后,他伞也不撑,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并躲在巷子里啜泣!」
「猫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起伏啊!哪里冷硬派以及又冷又硬了啊?还再会了咧,这种话连用古代语的人都不会这样讲!」
「然后,成为喵波隆驾驶员的猫介!」
「——就致力于与喵咕噜星人的战斗之中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好,结束!」
「学弟,真是太没劲了~~看我的情绪低落让你很开心吗!」
「完全看不出来有低落的样子啊?这些梗请去对仁学长说吧。请他帮忙写剧本,然后制作成动画不就好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嗯?咦?」
这会儿美咲的情绪真的变得低落。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轻轻地在空太旁边坐下。
「……可是仁都不回来。」
看来是完全踩到地雷了。
「都在外面过夜……」
抱着膝盖的美咲缩成一团。
「啊、不,那是那个……对不起。」
「现在正与其他的女人在一起……」
美咲对心仪的青梅竹马三鹰仁,内心抱着从她暴风雨般的个性难以想象的纯真感情。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空太的视线逃往墙上的画作。得赶快想其他的话题,再这样下去,美咲的情绪会越来越低迷。
「学姐,那个!那个是什么!」
他指着墙上的一点。左边画着一个驼背、嘴里吐着烟、体格大一号的壮硕喵咕噜星人。竖立的毛就像豪猪一样。
「喔~~真不愧是学弟!着眼点就是不一样!那是六人大干部的其中一名『猫背艾因』!」
结果,美咲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顺便一提,六人大干部的其他人分别是『猫眼兹拜』、『猫口铎莱』、『猫舌菲亚』、『猫饭芬夫』以及『女子格斗(注:Catfight)猫吉』。」
「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感觉没有一致性。那不是猫介去世的大哥名字吗?」
空太对特意记得名字的自己感到怨恨。不过如果美咲能因此恢复精神,这根本不算什么。
「这就是爆点!其实猫吉还活着而且背叛了他们!」
「咦?为什么?」
「其实猫吉一直单恋猫子!猫介向猫子提出离婚害她哭泣,猫吉的怒气就爆发了!」
人际关系没必要地复杂。猫介为了替猫吉报仇而决心一战,没想到这样的决定却促使猫吉成为敌人。而且,原因还是女人……感觉不该是一大清早就过来认真解释的故事。
「回到前面的故事,第三话就早早登场的大干部『猫背艾因』的战斗力十分惊人,人类有六成会灭亡喔!」
「那根本就完全没保护到人类嘛!」
「而且,猫介在坐上喵波隆之前就被瓦砾堆给压死了!」
「他不是主角吗!」
「地球的命运将会如何!」
「干脆直接灭亡算了。」
「但是,还是存在着希望的曙光。体验过人生最谷底的不只一个!在幸福的顶端被提出离婚的猫子,决定要成为喵波隆的驾驶了!」
「猫子根本就不只是在人生的最谷底吧……新婚没多久就被提出离婚,而前夫又死了,根本就是身心俱疲的状态,这样当驾驶没问题吗?应该正意志消沉吧?」
「学弟,女人是很坚强的!而且,猫子原本是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组员,身为驾驶的判断能力也很出众又超强!猫介根本完全比不上!」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让她坐上去不就好了!把猫介还来!」
「你真是不懂啊~~学弟。就是猫介的死才让猫子跌入修罗之道的深渊,并且使她变成燃烧着复仇心的女人。女人的怨恨是很可怕的喔!会死缠烂打喔!是不干不脆的喔!是很麻烦的喔!他们刚开始交往大概一年的时候,猫介劈腿了一个年轻的女孩,猫子可是去甩那女孩子耳光,而不是掌掴猫介的那种女生喔!」
「可怕!猫子真是太可怕了,这样的家伙当主角好吗?会有收视率吗?不会对小孩子的心理造成阴影吗?」
「猫子每回都是以恶鬼般的表情把喵咕噜星人撕碎后丢出去,周而复始,偶尔则是会使出眼镜蛇缠身固定(注:摔角招式之一)!」
「猫子真强啊~~真是厉害~~」
要配合美咲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脑浆会溶掉。
「虽然很唐突!」
美咲将手指向空太。
「我有话要先跟学弟说好!」
「还真是有够唐突!」
指着空太的手指往旁边移动,停在时钟的方向。
「那个钟已经停了喔。」
「啊?」
空太听了再次确认了一下放在枕头边的钟。秒针真的一动也不动。
「哇!现在到底几点了?」
他慌张地抓了手机,注视着液晶画面。电子显示已经八点了。
已经是不赶快准备上学就惨了的时间。难怪觉得就算房间里没开灯也很亮。
「时钟的电池没电还挑得真是时候啊……」
「那你就错了,学弟!」
「什么错了?」
「时钟的电池是我帮你保管了!」
美咲高高地举起3号电池。
「请不要这么费工夫地恶作剧!」
空太这么叫着,抛下美咲冲出房间。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了。
从这里到学校的距离徒步大约是十分钟,平常是八点二十分走出宿舍。虽然现在开始赶快准备的话还是来得及,不过那是指只有空太一个人的情况。
空太有个非照顾不可的对象,那就是住在樱花庄202号室的椎名真白。叫醒她要花五分钟;整理好睡翘的头发要五分钟;让她换衣服要五分钟;莫名其妙的对话要花五分钟;让她吃早餐要花十五分钟;叫醒又睡着的她要花十分钟;再度进行无法理解的对话需要五分钟。包含其他不确定的因素,从现在开始准备绝对来不及。
空太想着避免迟到的方法,在走廊上奔跑,却被从后面跟上来的美咲轻松地追过。
「我出门咯~~!」
美咲精神饱满地冲出玄关。空太没有目送她离开,而是直接跑进厕所洗脸。没想到这时他的脚踩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因此吓了一跳,瞬间停止了动作。
他战战兢兢地确认厕所的地板,发现有东西掉在地上。那是女性睡衣的上衣及裤子。蕾丝短衬衣,跟衬衣成套的纯白内裤皱成一团,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空太并不是觉得害羞或慌张,他只是仰首长叹。
空太很清楚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因为睡衣跟内裤都是昨天他为真白准备的……有看过的印象是理所当然。
「脱成这样到处乱丢。」
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空太捡起睡衣,收拾短衬衣。
「我是老妈子吗?」
最后,他伸手去捡皱成一团的内裤。
在这瞬间,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让他的心跳加速。
拿在手上的布料,竟然有些热热的。
还残留着人的体温。
「等一下、这个?」
是刚脱下来没多久的新鲜内裤。
空太的手心开始莫名地冒出汗来。
「居然乱丢这种东西!」
不赶快处理掉内裤的话就不妙了。
「这种时候要是被谁看到了……」
人生就会彻底完结。
这时空太背后有个绝望的脚步声靠近。
「要是被看到了会怎么样?」
空太笔直地挺着背脊,只把头转过去。
站在厕所前的,是这个夏天搬到203室的同班同学青山七海,她已经穿好制服,做好要出门的准备。不愧是优等生,看来完全不需要担心迟到。
七海看着空太的手边。空太手上拿着整套的睡衣、衬衣以及皱成一团的内裤。
「我有话想先说在前头,你愿意听吗?」
「应该是『最后的遗言』吧?」
七海不知为何笑咪咪的,也许是心情很好吧?
「不、不是啦!是值班的工作!」
「客观看起来并不像是这样喔?」
七海的笑容令人害怕,眼睛并没在笑。
「不、不然的话,客观看起来像什么?」
「变态。」
七海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从蛹变成蝴蝶?」
「是从人类变[x]渣。」
等待着空太的是轻蔑的眼神。
「真的不是那样!是椎名脱了以后就乱扔!」
「喔~~还把享受体温的事归咎到真白身上啊。」
空太慌张地把睡衣跟内衣裤丢进洗衣机里。
现在可不是听七海教训的时候了。空太想起自己得赶快准备去学校才行。
「话说回来,椎名呢?」
仿佛响应着空太的声音,浴室的门打开了。
「叫我吗?」
从浴室冒出来的热气流进厕所,让镜子起了雾。空太反射性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蒸气中站着全[x]的真白。纤细结实的好身材,以及雪般白皙的肌肤,照亮了空太的视野。
真白看着空太;空太也看着真白。彼此都眨了两次眼睛。
空太既没发出叫声,也不惊慌失措,只是不发一语地由外侧「啪」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好。」
「刚刚那一段到底哪里『好』了!」
双手叉在腰上的七海往上瞪着空太。
「如果以为我每次都会因为令人心惊胆颤的意外而陷入恐慌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应该不是边流着鼻血时该讲的台词吧!」
「咦、不会吧?」
擦拭起雾的镜子,空太照了照自己的脸。没想到真的流鼻血了,他慌张地拿起卫生纸塞住鼻孔。
空太身后的浴室门被稍微打开了。透过镜子一看,真白仿佛由巢穴窥探着外面状况的小动物一般,从缝隙间露出了脸。
「空太是内衣贼?」
「才不是!」
「偷窥?」
「那只是单纯的意外!」
「你想看吗?」
「如果你要让我看的话!」
空太已经自暴自弃,干脆回答出真心话。
「不要一豁出去就开始承认!」
结果被七海骂了。真白则是一副陷入思考的表情。
「真白也不要认真思考了!」
「如果空太无论如何都想看的话……」
「好~~那么,我无论如何都想看!」
「不要得寸进尺!真白赶快换衣服!」
空太被七海掐住脖子带离开厕所。
「椎名,动作快一点喔!」
空太这么叮咛之后便关上门。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听七海说教了。但是,七海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看来她感到厌烦了;已经放弃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被破口大骂要来得好些。
「我要出门了。」
「算我拜托你,至少也骂我一下吧!」
「神田同学,你最好重新检视一下自己的发言。虽然大概已经太迟了。」
七海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你别放弃我。」
「反正也已经没时间了,所以就先算了。从今天起我还有委员会的朝会要参加呢。」
「嗯?委员会?」
「文化祭执行委员会。」
「哇~~你真是揽了个麻烦的东西啊。」
空太就读的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校,简称水高的文化祭因为与大学共同举办,所以规模远不同于一般普通高中而非常有名。每年十一月三日的文化节开始,会持续举行一周,并且与红砖商店街合作,与其说是学校活动,热闹高潮的程度倒比较像是商店街的祭典,当然也是这个区域最盛大的活动。
因此,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工作涉及多方面,虽然是一份很值得做的工作,但任务的繁重也是众所皆知。
「青山你没问题吗?」
如果只有课业跟委员会的话还用不着担心,但是七海还要打工赚取生活费,而且为了实现梦想还在声优训练班上课,负担沉重,就身体而言应该是相当辛苦的。
因为七海有过硬撑而倒下的前科,所以空太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
「青山的没问题实在是不太能信任。」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无话可说……如果真的忙不过来,呃……我会拜托神田同学……」
气势低落的七海声音变得微弱,飘荡着不安的眼眸,仿佛在察言观色般往上看着空太。
「不行吗?」
「不、不会啦,当然可以。」
在这样的七海面前,空太总是会变得不太对劲。也许是因为她平时给人强烈沉稳可靠的印象,所以被她拜托更是令人加倍感到开心。
「你这么说的话,我真的会来拜托你喔?」
「喔,好啊。」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知道了,你赶快出门吧,别迟到了。」
「神田同学才是吧。学校见了。」
七海轻轻挥了挥手,踏着愉快的脚步出门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看到你们真让人一早就感到恶心啊。」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管理人室走出来的,是在樱花庄里一起生活的美术老师千石千寻。顶着稍浓的妆,穿着带有年轻气息、设计华丽的套装,整个人精神抖擞。是因为今天是第二学期的第一天呢?还是因为晚上有联谊活动呢?不过,不管理由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对学生不应该说感到恶心这种话吧。」
「神田,如果你第一天上课就迟到,我会让你的心灵受到无法抹灭的创伤的,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该怎么说呢?老师实在是太厉害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让我感到很尊敬。」
「你的生活态度不佳,我的评价可是会跟着往下掉的。这你明白吧?」
虽然她是这样的人,在学校中却被认为是可靠的老师。这世间真是错得离谱。
「把真白跟赤坂也带来学校。」
「干嘛顺势又给我加上难题啊!椎名就算了,赤坂是不可能的!」
住在空太隔壁102号室的赤坂龙之介,具有极度茧居族的体质,已经五个月以上没到学校去了。甚至连在樱花庄里也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会陷入赤坂龙之介这号人物其实根本不存在的错觉。
「你真是冷淡啊。应该要好好珍惜朋友。」
「老师才应该要好好珍惜学生!」
「才不要~~又没有任何好处。」
千寻说了这些实在骇人听闻的话之后,就迅速地出门去学校了。
被留下来的空太,对着在走廊底端的102号室房门叫唤着:
「喂~~赤坂~~今天开始就是第二学期咯~~」
想当然,并没有任何回应。
空太心想至少用简讯告知他一下,于是回房里拿了手机。
——今天开始就是第二学期咯。
结果,对方以异常的速度回复过来.这恐怕是自动邮件回信程序的AI女仆吧。
——现在龙之介大人正在专心地检验收音机体操第二当中,大猩猩般的动作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因此,虽然是空太大人特意的来信,但我无法转达给龙之介大人。特此致歉,盼能获得您的理解。想替他盖章的女仆敬上
就如同空太所预料的,回信的并不是龙之介。龙之介到底想做什么?不,这个应该是那个吧。应该是女仆的玩笑话吧。大概是这样。就当作是这样吧。
空太立刻放弃龙之介,转而回到厕所前。他这次则是出声叫唤真白。因为已经过了有点久的时间,她应该已经换好衣服了。
「椎名?衣服穿好了吗?」
「空太。」
「还没的话就动作快一点。会迟到的。」
「把要换上的衣服拿过来。」
「现在才说这个吗!这几分钟你都在做什么!」
「光溜溜地站着。」
正想往二楼走去的空太听到背后传来这样的话,差点没跌倒。
他从真白房间的地板上捡起制服上衣、皮带、裙子及袜子,还有粉红色的内衣裤,为了慎重起见还拿了条浴巾,走回厕所。
接着从门缝递给真白。
「制服?」
不知为何,真白用疑问句回应。
「我姑且还是说明一下,今天开始是第二学期了喔。」
「……第二学期?」
总觉得她好像是在说一个陌生的词汇。
「你知道第二学期吗?」
「至少名字有听过。」
「喔。」
「我没吃过。」
「如果真的吃了就会搞坏肚子啦!」
「这样吗?」
「够了,赶快穿制服!要是迟到了,心灵就会被迫受到无法抹灭的创伤啊!」
空太这么说着催促真白,然后回到自己房里换好衣服,拿起书包再走到二楼。接着在之前暑假期间休息了一阵子的真白书包里装了东西,又立刻跑到一楼。
为什么会一早就像接受惩罚游戏般来回奔波呢?刚起床的时候,明明还那么有气无力……现在完全变回平常的状态了。
空太回到一楼时,换上制服的真白走出厕所。只是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袜子也只穿了一边,制服上衣的下摆有一半邋遢地露在外面。
「啊~~真是的~~你衣服也穿好一点!」
「是空太说要动作快的。」
「给我完全弄好再出来!」
他拿出浴巾擦拭真白的头发,因为没有时间了,所以放弃吹风机。接着拿起放在厕所篮子里的袜子,蹲在真白面前要让她穿上。
「来吧,把脚抬起来。」
真白抬起已经穿了袜子的右脚。
「你在耍我吗!」
「我没有。」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请谁来给我个头痛特效药!」
这次真白抬起了左脚。空太在白皙纤细、滑嫩富光泽的脚上套上袜子。上衣则让真白自己整理好之后,准备完毕……才刚这么想,他突然在放着袜子的篮子里,发现一件被遗忘的东西。
粉红色的内裤。
「喂……」
真白正想先走出厕所。
「空太,会迟到喔。」
「在那之前,先穿上内裤!」
「迟到也没关系吗?」
「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不愿回想的往事,在空太的脑海中苏醒过来。
那应该是四月时发生的事。当时曾经发生过真白忘了穿内裤就去上学的大事件。那天空太满脑子只想着内裤,凄惨得很,所以绝不想再碰到那样的事了。
他把内裤递给真白。
「明明是空太说要快一点的。」
「那也不能把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省略掉!」
真白对于空太令人感激的指正毫无感谢之意,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微微弯腰,就在空太的眼前把双脚穿过内裤。
对于这自然的动作,空太忘了把目光别开。
真白一边拉起内裤,一边挺起上身,然后以微翘臀部的姿势把手伸进裙子的两侧,把粉红色的布料往上拉到重要部位。接着她的手就在裙子里这个对空太而言是未知的空间蠕动了起来,之后便一副弄好了的样子,调整裙摆并将双手抽出来。
「你、你、你!你!你!」
「模仿海狗真是不像(注:日文中「你」的第一音节音似海狗的叫声)。」
「我才没在模仿!你等我出去以后再穿!害我吓一大跳,真是的!」
「空太突然变得很奇怪。」
「要是看到很多东西怎么办!」
真白看了一下裙摆。
「你看到了吗?」
「虽然没看到,但是你也该多少小心一点!」
先不说看到或没看到,光是把手伸进裙子里东摸西摸的画面本身,就足以引发想象力,实在是不妙。
「你也该有些自觉吧?」
今天起是第二学期,马上就要开始学校生活了,这样根本就不知道真白会做出什么好事。
「没问题的。」
「完全无法信任。」
「空太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不要一开始就要靠我!真希望你多少怀疑我一下!」
不理会拼了命的空太,真白大概是对于对话腻了吧?只见她把头转到旁边去。
「空太。」
「干嘛啦!」
「快迟到了。」
「被你这样说,还真是令人火大!」
空太想起已经没时间了,于是牵着真白的手往玄关奔跑出去。
现在已经超过八点三十分。
全力冲刺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不过真白脚程之慢,空太已经在暑假时见识过了。而且还不只是慢,要是空太不拖着她,她根本连跑都不跑。如果牵着手相亲相爱地一起上学,一定会在校园里传开。
「这样的话,就只能使出绝招了。」
空太将视线朝向放在玄关旁的脚踏车。那好像是几年前的毕业生不要了就丢在那里的东西,就像画里妈妈骑的脚踏车,老旧且生锈得厉害。不过,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动就好了。
他把两人的书包放进篮子里,跨上坐垫。
「椎名,后面,快点快点!」
真白一声不响地侧坐上去。
「抓紧点,可别掉下去了。」
真白双手环抱住空太。从空太的腰部到背上,覆盖上了体温。真白明明长得很纤细,但身体却很柔软。可能也跟刚洗完澡有关,她的身体温暖且传来舒服的香味。
「不要黏得那么紧!会害我手晃动发生意外的!」
「空太老是说些任性的话。」
「真想找个可以信赖的机关来审判哪一方说的话比较正确啊!」
为了不要意识到背后的触感,空太在踩踏板的脚上使劲地施力。
开始前进的脚踏车,下了樱花庄前的缓坡后逐渐加速。
风吹过微微出汗的肌肤,令人感觉舒服。虽然湿度还很高,但九月初的空气已经带有秋天的气息,苍白的天空也遍布让人感受到接下来凉爽季节的薄云,连绵至远方。
这让空太莫名理解暑假已经结束。同时对长假的依恋不舍,也与天空的云一样渐渐消失。
比起去年刚放完暑假时感到倦怠、觉得麻烦或者想要时光机等,心境上完全不同。是挑战企划甄试让自己有所改变吗?还是与真白的相遇让自己改变了?实在搞不懂。虽然不懂,但是现在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渴望着前进。
心里无可救药地刺痛、焦急,想要向前奔跑。
所以,第二学期已经开始的这个事实,让空太觉得很舒服。踩着脚踏车的实感,也不可思议地带来了充实的感觉。
早晨感受到像在漩涡之中的焦躁,在这一瞬间也成了空太的原动力。
「那个,椎名。」
「空太马上就不守信用了。」
空太曾经答应过她两人独处的时候要叫她真白。
「那个,真白。」
空太还是有些紧张。
「什么事?」
「连载要好好加油喔。」
「嗯。」
空太觉得真白环抱自己的手多用了点力。不,也许只是错觉吧。
「空太也是。」
「嗯?」
「我会为你加油的。」
对于真白出乎意料的发言,空太什么也没办法回答。
身体中心温暖了起来,即使想要忍耐,脸部表情还是不禁窃喜。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人鼓励支持着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
他踩着踏板的脚卯足全力。这次清楚地感觉到,真白为了不被甩落,把身子靠得更近了。
自己总是因为真白而动心。一开始,是对她虚无飘渺的印象感到心动;很快地,又对她生活破绽百出的程度感到愕然;当意识到的时候,则是因为她专心努力的样子而感到焦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开始想要做些什么事了。
对真白不经意的动作或行为感到小鹿乱撞,已经是家常便饭。不久之前,他还因此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会觉得这样的时光是快乐的。
首先得把程序学好,当然也要继续进行企划的立案,下次想试做个能玩的东西。并不是因为盘算着有利于提报之类的,只是纯粹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已经在空太心中萌芽。
经过儿童公园的时候,真白把头靠在空太背上。空太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回过头去,果然跟料想的一样,真白闭着双眼,每次规律地呼吸时,肩膀就会微微地上下起伏。
「不准睡!」
「我没在睡。」
「那就好,真的不能睡喔?」
两侧的景色流泄而过。
「你跟七海在聊些什么?」
真白仍旧闭着眼睛问道。
「你们在浴室的前面好像在讲什么。」
「嗯?喔,那个啊……文化祭啦、执行委员啦,这一类的话题。」
「只有这样?」
「是啊,怎么了吗?」
「那就好。」
「不,我可一点都不好。」
「因为空太跟七海感情很好。」
「我觉得并没有特别好啊。」
「不用辩解了。」
「我没有在辩解!那么,换我问你,为什么你突然要早上洗澡?」
这是真白自从四月来到樱花庄以来,第一次在早上洗澡。
「因为头发沾上了颜料的味道。」
「你还真是喜欢一大早就画画啊。」
「我以前就想尝试壁画了。」
咦?刚刚真白说了什么?
壁画。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等一下!」
因为红灯亮了,空太紧急剎车。真白则基于惯性法则,整个体重压了上来。
「鼻子被压烂了。」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壁画是指我房间那个吗?」
「是啊。」
「原来你也是共犯!」
「因为空太也没说什么。」
「睡着了当然不会说话吧!」
「一般都会醒来。」
「你没有资格说一般这种字眼!」
如果是平常一定会醒来。不过,昨晚刚经历了企划甄试这个生平第一次的体验,似乎是累积了远比自觉到的还要多的疲累。如果准备期间也包含在内,空太几乎一整个礼拜都持续在紧绷的状态,那条紧绷的线一旦断了,会睡死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猫背艾因画得很好。」
「那个豪猪是你干的好事啊?」
「他很强。」
「请问他是怎么个强法啊?」
空太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会发射东西。」
「从哪里?发射什么?」
「精神创伤。」
「真想看看他是怎么发射出来的!」
「他是来打倒喵波隆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起劲?你是美咲学姐世界的粉丝吗?」
「我喜欢美咲。有趣又可爱。」
「我也觉得她不是坏人。只不过,非常会给人找麻烦而已!」
就这样,空太边跟真白进行莫名其妙的对话,边等待着绿灯亮起。一位骑着脚踏车、年约三十岁的男警察过来停在旁边。
由于眼神对上了,双方便轻轻点头致意。
「啊,您好。」
「你好,早安。」
对方爽朗地回打招呼。在这个城镇,与邻居的往来也是很重要的。
绿灯还没亮。
警察发现坐在后面的真白,正要开口说话时,空太抢先一步向他攀谈。
「都已经九月了,却还这么热呢。」
「嗯?啊,是啊。」
绿灯终于亮了。
「那么,我们要去学校,先走了。」
空太规矩地点头致意后,一脸装作不知情地踩起踏板。
「好的,请小心喔……啊、站住!还是给我等一下!两人共乘太危险了!」
「可恶,没办法瞒混过关吗!」
收起笑容的警察,站着踩踏板追了上来。
「请放过我们吧!」
「法律在任何人面前都必须是平等的。」
「我觉得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说这么夸张的话!」
空太觉得多说无益,双脚使尽全力加速。
「站住,不准逃跑!少年!」
「如果我迟到了你要负责吗!」
「那不是警察的工作。」
「那么很遗憾,我们是无法相互体谅的!」
空太继续加速。
「空太。」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真白的声音仍然一如往常地平淡。
「我现在正在忙!」
「是很紧急的事。」
「长话短说!」
「有个奇怪的人追上来了。」
「我早就知道了啦!」
「要报警吗?」
「那就是警察!」
警察对逃跑的空太紧追不放。
「站住!停下来!那个一早就跟女朋友卿卿我我地一起上学的少年赶快停下来!」
「她不是女朋友!」
「不然是什么!」
「空太是饲主。」
真白多嘴这么说了。
「你也该把那个认知给我改过来了!」
「那是什么让人羡慕的关系啊!是在讽刺高中时期念男校、度过了人生灰色时期的我吗!饶不了你!绝对不会让你逃走的,少年!」
警察发出了莫名其妙的呐喊。
「这是哪门子的燃烧斗志啊!请不要夹带私人恩怨!」
「别以为逃得了!别看我这样,我学生时代可是以野外活动社的幽灵社员出了名的俊材,每天忙碌于联谊的男人!」
「不管哪一段都不属于强敌的经历嘛!」
反观空太中学时曾经踢足球锻炼身体,虽然载着真白多少有些妨碍,但自觉不会输。或者应该说,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绝对不能被抓到。
警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给我站住!就算你逃走,我也已经知道你们是樱花庄的学生了!别以为逃得了!」
「什么!樱花庄也被警察贴标签了吗!我们又不是犯人!」
「已经是预备军了!」
「请不要说得那么果断!」
謷察的叫声逐渐远去。
「等、等一下!等等……拜托你……」
追兵的速度确实变慢。空太分析这正是决胜负的关键点,绞尽最后的力气再加速。大腿的肌肉开始发出哀号,[x]酸堆积,脚逐渐快动不了了。即使如此,空太仍然不在意地踩着踏板。
「我……已经不生气了……快停……下来……」
最后只传来这样窝囊的话,空太完全甩开了警察。
终于抵达学校的空太,无视于同学们针刺般的视线,骑进了停车场。与空太同样第一天就差点迟到的学生太多了。
看样子,与真白共乘脚踏车上学的事,大概今天就会传遍全校,传闻一定会遭到渲染,并且被大量捏造出自己完全没印象的夏季酸甜回忆吧。
不过,今天没闲工夫在意这个了。
因为跟警察打成平手,已经完全耗尽能量,空太像瘫倒般从脚踏车上下来,坐在水泥阶梯上。伸直的脚感觉快爆炸了,没办法马上站起来。
他重复着激烈的呼吸,将氧气送进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