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拿不准慕容家做的是何打算,但慕容紫的存在,实在让她介怀。
轻扯了下娇艳的唇角,宁玉华毫不客气的讽道,“罢啦……别说慕容大人与本宫自小就没见过几面,在座这里谁不是?不亲厚实乃寻常,只本宫初来乍到,别个不见,有着亲缘关系的总得先打个照面,没得被外人落了口实,道我们自家的不是,再说――”
她缓了一缓,挑起眉眼逐一将段意珍和慕容若文望遍。
最后,视线落到慕容紫那张淡然如斯的脸上。
“莫怨本宫一来就比你们站得高,依着慕容大人的身份,怕是只要你愿意,本宫还得尊着你的脸色命令行事,正该的不该的,实在叫本宫觉着别扭。”
“德妃娘娘何出此言?”段意珍满脸诧异,“正该的是为何?不该的又是为何?”
宁玉华将她们三人来回的看看,笑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商贾之女,重臣庶女,还有一个嫡长女,身份最高的做了官奴,另外两个可以不计的却成了娘娘。
很奇怪不是?
段意珍恼急了,冒火的眼神儿却瞅着慕容紫,仿若她一声令下,自己就赴汤蹈火!
先她就已经受够了宁玉华的盛气凌人,偏那慕容若文闷声不吭,她委实不好发作。
再想到宁玉华身为德妃,论高低自己已不如她,也就索性懒得计较。
眼下慕容紫在这里,她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挑衅意图显而易见。
哪里是有心要和自家姐妹聚?
想先窝里斗么?
段意珍奉陪到底!
相较下,坐在她身旁的慕容若文全如神思游离在外,不单将宁玉华的话充耳不闻,那淡淡然的眼神儿都是直的。
慕容紫上前半步,兀自取了小火炉上煮沸的铜壶为她们三人的茶盏添水,放低了姿态道,“娘娘无需在意,更无需因此困扰,该的不该的,全凭老祖宗的规矩礼数说话。”
得了她亲自斟茶,宁玉华面色缓和了些,“本宫长在皇族,打小见多了利益纷争,时才开门见山,话说得难听了些,也是为了将来着想,有慕容大人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为将来着想?
是为将来翻脸不认人的时候留个剩余的说法罢!
“德妃娘娘说得极是呢。”慕容紫和颜悦色的迎合她的话。
想要争是好事,怕的就是她没有表露的心思。
斟完了茶,她退回原先的位置,脸色稍稍收敛,再开口,话语里就多了重不怒自威的告诫……
“既然娘娘有心为着将来着想,奴婢也就冒犯了。念及姐妹情分固然是好事,不过天家有别寻常,在宫里头度日,讲求‘谨言慎行、恪守规矩’,今日既是自家姐妹说话,随意些不打紧,只奴婢还望娘娘莫要为了早见奴婢半日,拿着此小事去叨扰两宫太后,楚宫不同北狄皇庭,想必娘娘也不想因此落得恣意妄为的口实,折损了自己的德名,奴婢,言尽于此。”
离开春裕宫,慕容紫步子迈得不急不缓,循序渐进。
走的时候她刻意没去看宁玉华是怎样的表情,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
你出招,我接着便是。
等到我动手的时候,你接不住,莫怪我太心狠。
对于慕容紫来说,更加在意的反而是藏在她身边那位萧家的高人。
溟影身为楚萧离的贴身侍卫,往来不便,只能派人到北狄去查。
先前她留心了那宫里的每个人,却都没见着哪个像是武功高到那般地步的。
正是想得投入,身后忽的响起个恼羞成怒的声音,道,“什么‘自家姐妹’,揣着把北狄来的刀亮出来就想先拿咱们开封?她也不睁大眼睛看清楚宫里的形势!那话里只差没明着说了,要咱们别挡碍事挡她的路?就凭她也配做我大楚国的皇后?我呸!”
听听这口不择言的话,慕容紫直皱眉头。
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段意珍和慕容若文也跟了自己出来。
好在此地离春裕宫有些距离了,两人也不是真的笨到骨子里,都晓得把自个儿的奴婢使唤开,空出这说话的地方。
慕容若文还是谁也不看,只总算舍得说话,人是淡道,“她自北狄来,孤家寡人一个,张狂不了多久了。”
段意珍斜视她,极酸的‘哟’了一声,“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这句过后,慕容若文又不搭理人了,老僧入定似的,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
慕容紫笑了一笑,往春裕宫那方看去,难得兴趣,“一来就将人得罪了遍,应当是想好退路了的。”
且是一来就将矛头对向自己,貌似与她想到了一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罢,先过了今夜再说。
深宫的日子十年如一日。
若没有头顶的日月星辰变化,这一天天的按着规矩就过去了,年复一年,麻木得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晚饭罢了,慕容紫没在屋子里呆着。
取了不日前刘莺莺送给自己的蜜花酒,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把酒坛开封,就着只青花玲珑瓷的阔口碗,自斟自饮。
月色极好,夜色极静。
总会有不知远到哪处的声响飘来,步声,更声,窃窃私语声……统统钻入清静的耳朵里,和往常并无太大的区别。
这是世间最华美的囚笼,她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理由。
楚萧离转入小院子时,已是后半夜的天了。
来时察觉些许不对劲,在他后宫自己的地盘上,竟有人暗自尾随,万岁爷也很稀奇啊,便与人绕了几个圈子,后而想想,没有甩掉,容那人晓得他来了此处也无妨。
此时夜深人静,月光也不得最开始时候明朗。
他转进来就先眼尖的扫着那屋外门前有一团小小的轮廓,接着定眸看去,不正是小辣椒么?
今儿个倒省下他撬锁的事了。
走近过去,随着缓缓流动的夜风,他又嗅到一阵酒香,视线再往她身旁移去,便看到了酒坛子。
“借酒浇愁?”楚萧离乐了,想说:你也有今天。
只还是怕惹恼了她,便只能在心里想想便作了罢。
虽说早上有个人下了死令,但万岁爷心里有数,其他时候都成,今晚定要安分守己的来报个道,没得这心眼小得明目张胆的东西又要和他怄气了。
定步在她跟前,他低首瞅去,她也仰起脸看他,单手撑着下颚,琥珀般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映着暗夜光华的眸底兀自闪烁,一片清醒,不知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醉了?
楚萧离低身蹲下,和她平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饮酒?”
说是等他?好似又不太像。
慕容紫确实很清醒,那花蜜酿的酒根本不作数,对着楚萧离,她望了他的脸容一会儿,半响,开口是道,“算你识相。”
楚萧离立马听出好几个意思来。
原是有人在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他也不讲究,挨着她旁边往石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天上隐匿在云端后时隐时现的月亮,笑说,“不管宁玉华来是为了什么,答应宁玉书的事情朕已经做到了,那就断没有让他这个妹妹在朕的后宫为所欲为的道理。”
原想将人推出来给两宫太后开刀,可后而闻得宁玉华先有了那般动作,他便没得那么做的必要了。
侧首看了旁边一脸呆相的人儿一眼,他再道,“莫放在心上。”
言简意骇的宽慰,一句就够了。
慕容紫了然的扬扬眉,“敢情是我小心眼了。”
楚萧离闷声的笑,拿了她喝得还剩下一半的瓷碗送到嘴边就喝下一口,问,“怎么小心眼了?说来听听?”
还有这酒……怎么比御膳房送来的滋味还要好?
“想来仿佛是庸人自扰。”慕容紫道,语调凉凉的,“我以为我的感情一定要纯粹得没有瑕疵,可我们在这世上,本就沾染了尘埃。九郎你是一国之君,后宫里的女人是你的责任,其实你没有错。”
其实他没错,是她太贪心。
楚萧离闻她这番话,忙是睁大了纯洁的眼睛以正清白,“你莫吓唬我,女人多是非,朕有你一个就够了。”
原先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将两样分开着对待。
他可以一心一意的只爱着一个女人,和后宫里的若干妃嫔怎样都不会相同。
他不了解慕容紫的顾虑,他以为,那些女人放在那里无伤大雅,偶尔与她们春风一度不得要紧,因为他是皇帝。
只变化不知是何时开始的。
好在这样的变化非但不让他厌弃,反而令他感到安稳。
收回思绪,他问身旁的小东西,“你不信我能做到?”
慕容紫自嘲笑笑,“女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我会想,信了你能否信一世?若你让我失望了怎办?那时我都全信了,岂不是会很亏?若不信……”
为何她今夜要在这里借酒浇愁呢?
明明心底全是期待,定在院门那处的视线移都移不开。
“若你今夜不来,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可若你来了,明日呢?后日呢?”
口中的疑问越发飘忽,慕容紫的脑袋往旁边的肩头靠去,眼直直的带着几分傻气,为难自己,“是不是我强人所难了……”
谁都可以许她一生一世,楚萧离的许诺就是那么来之不易。
前路漫长,布满荆棘,无论最后赢或输,免不了血雨腥风,更是注定了伤痕累累。
除了他,若完全失去他,她还能拥有什么?
当一个人成为了你的全世界……慕容紫从来没有像而今这样惶惶不安。
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个甘甜如泉水的声音,说,“既你如此怕,不如走一步是一步,今夜我来了,并未让你失望,那明日你该做什么便去做,若明日我让你失望,你是想走还是想留,那时再说也不迟。”
醉意涌上头来,她合眸,天地在温柔的旋转,明知道这回答太狡猾,也罢了。
至少此时你在我身边。
清晨,春裕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