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个想当年,宁佩烟与慕容渊的结发姻缘可是天下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那时北狄与楚国的关系并不似如今缓和,连通商都极少。
宁佩烟是方才及笄之年的公主,涉世不深,无邪美好,而慕容渊乃享誉整个楚国南边的博学之士,儒雅斯文,风流倜傥,又还出自世家。
两人初见钟情,一发不可收,结果却在相互袒露身份后,不得不斩断情丝,诀别天涯。
最终,老北皇为了成全女儿,亲自修书派特使送往大楚,愿意将女儿下嫁做为示好,结两国安邦之盟。
对于此等自降身份的事,楚皇玄徵欣然应允。
也可以说是宁佩烟与慕容渊的婚事,促使北狄和大楚有了如今看似平和的融洽局面。
成婚时慕容渊还是苏南太守,夫妻两在着风光秀丽的南方水城相爱相守,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惜好景不长,楚云阳出生后被封太子,随母妃前往安都修养,接着楚皇一道圣旨南下,慕容渊赴京上任太子太傅。
早在这之前,慕容一族因为世家势力太过强大,被楚氏历代的天子打压数次,百余年不敢妄自出头,掩藏锋芒夹缝为生。
到了玄徵年间,总算得此机会再度兴起,哪里舍得放过。
这,却也是慕容渊与宁佩烟夫妻之情由浓转淡的起始。
天子脚下,一族鼎盛兴旺,枝叶繁茂,当家人位高权重,规矩和体面都不能少。
慕容渊位居要职,常年与发妻分隔两地,一年中至多见上两次。
久而久之,身边自然就有了三妻四妾。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宁佩烟晓得丈夫在京中姬妾成群,却也是只能苦在心里,滋味儿自己尝。
又因她身份有别寻常,为了丈夫的仕途,为了慕容家的兴盛,更为了膝下孩儿们的安危,她选择长住苏城,远离京城是非地,算得一个知情识趣的避讳。
缘由种种,使得此次她突然回京,太傅府里的姨娘们惊乍之余,却都默契的排斥起她堂堂慕容家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来。
最开始只是初露苗头,些许下人被使了来故意嚼嘴皮子试探。
毕竟宁氏有三个能干的儿子,况且慕容渊也绝对不允许自家府中后宅不宁。
许是宁氏性子淡,没有以此为然,结果导致今日‘逼宫’的局面。
走在不熟悉的太傅府中,慕容紫步子迈得有些急,不停的催促身旁带路的慕容徵走快些,生怕母亲吃了哪个的亏。
“不用担心。”
慕容宰相四平八稳的走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在面皮上荡开,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我们的母亲可是北狄大公主,什么风浪没见过?若真有事,横竖不过将没得规矩的那些拉出去发卖,就是打死都行,不就是些许个半主半奴的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笑着,话说得云淡风轻,把跟在后面的宋坚吓出一身冷汗。
发卖?打死?
怕是不能够吧!
慕容紫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余光却是望着宋坚,故意道,“三哥哥话说得轻松,大姨娘吴氏是吴大学士的女儿,二姨娘蓝氏乃鸿胪寺正卿的胞妹,至于那位三姨娘金氏,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舞姬,这些个人岂能随便拉出去打死?只规矩不能坏,不看僧面看佛面,若真有错,教训教训就是了。”
能进后宫里做娘娘的女人多有雄厚背景,是自古帝王维系与臣子关系的手段之一。
然而呢,她这老父亲纳妾更加势力!
吴大学士掌管着翰林院和国子监,手里大把人才,膝下独一个的女儿却被慕容渊忽悠得心甘情愿做了小,直叫慕容紫叹父亲的厉害!
再说二姨娘蓝氏的后台,亦是让人不容小觑。
蓝家在京城世代为官,虽这一辈只得当家的嫡子做到鸿胪寺正卿的位置,然这个位置实在太好了!
不仅主要统揽大楚与周围邻国部族等等相交事务,更对各国的动向最为熟悉,风吹草动都尽在掌握。
在玄徵年间,先帝还给鸿胪寺配了一支精练的军队,专门用来探查边境异动,权利一度大到能够先斩后奏。
故此到了今时今日,九寺中当属鸿胪寺独大,就连楚萧离提起来都要喊头疼。
那蓝氏也不是庶出,能给慕容渊做妾,岂是能随随便便拉出去打死的?
最后说到金氏,虽然无权无势,可曾经名动京城,艳绝八方。
花街柳巷混出明堂,还能嫁入世家的女人,脑筋决然不简单。
她上头的两位接连给慕容渊生了三个女儿,到了她这里,肚皮委实争气,一举得男,如今小儿才七岁。
慕容紫没有与她们三位见过面,心里估摸了一番,觉着定然各有千秋。
故而不论母亲有多厉害,身份地位如何尊贵,落到常年不曾过问,里里外外都不亲厚的太傅府,她是真担心!
见着慕容紫涟漪荡漾的眸子里全是计较,慕容徵笑意更甚。
索性,正好行到前院的花园里,站定在假山旁,他装傻,嘴上疑惑着道,“不能打死么?这以下犯上没得规矩,父亲最是容不得了,再者素日在朝中,我看吴大学士也是个极重礼节的人,教出来的女儿当不会不知轻重。”
说着他还颔首做沉吟状,彻底寻思上了。
“鸿胪寺正卿倒是与本相私交不错,要不我使文生过去把他请来,让他自个儿与妹妹说?”
言罢他又兀自否定,“好似不妥,这出嫁从夫……”
慕容紫见他装疯卖傻,模样似极了哪个谁!
横竖有这位哥哥在,借来当靠山使,发落几个不要命的,不为过。
她懒得说话,先容兄长施展。
半响吊足了心怀鬼胎的人的胃口,慕容徵才悠悠转转的思绪回神,抬首直径向宋坚问去,“左思右想,还是当派人通知父亲,由他主持大局才好?”
宋坚先被他与慕容紫半真半假的话唬得冒冷汗,再一听要把老爷喊回来,登时心颤!
此事若没有人闹,不管成不成,宁氏断不会深究。
这是两位姨娘一早吃准了的。
可是假如三公子与四小姐要以此大做文章,搬出身份来说话,得不偿失的是哪个,显而易见。
揣着小心,宋坚道,“夫人与姨娘们不过是话话家常,依着小的看,没有必要劳师动众请老爷回吧……”
“话家常?”慕容紫挑眉,拔高的声线里都是凌厉,“谁给了你们胆子,联合起来将我母亲逼回苏城去?宋管家,你当我们兄妹四个是死的么?”
闻得自己被一并算进去,宋坚叫苦不迭,“四小姐此话从何说起,小的打出生起就是慕容家的仆从,尽心竭力为老爷办事,姨娘们暗中斗法,小的只能边上看着,心里急着!”
慕容紫冷声一笑,“你是承认有这件事了?”
宋坚抬脸看看她,又看看慕容徵,遂立在原地,默然的把脑袋恭顺的低了下去。
想不承认也不行啊,二位的意思都摆明了。
三公子在朝中如鱼得水,比起老爷来,那是皇上身边的宠臣,说话分量十成十的足!
四小姐么,自从南巡以来,与之相关的流言也传得够多了。
许多事情讲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府中的姨娘们和庶出小姐,哪里能和大房正室相比?
退一万步说,夫人的靠山那可是偌大一个北狄国,惹不起啊!
迅速的关顾局势,宋坚还想继续做着太傅府的大管家,也只有把自个儿撇清出去。
“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好奴才!”
慕容紫话里有话的说完,总算向从旁早就等不急的灵霜望去,“把你晓得的都说了吧,让我心里头有个准备,几位姨娘们这是蓄谋了多久,才选在今日大显神通!”
灵霜好容易在府门外盼来慕容紫,那神色脸容却一直忧虑重重,哪怕见到慕容徵紧随其后都没得缓释。
总算得小姐问来,她忙将始末一一道来。
这事还同选秀有关!
且说三年一度的选秀,逢着武德年间的初回,户部那边格外卖力。
后宫匮乏,宫苑空着大半,户部的尚书大人心系吾皇,恨不得将大楚才德兼美貌并重的望门闺秀一网打尽。
但凡好的统统往宫里送,孝敬皇上他老人家。
文书自上发派下来,没有明着说在朝为官的大人非要要送个女儿或者妹妹去选,字面上的暗示也足够了。
想要借此步步高升的那些朝臣,不用多做提点都早有安排。
慕容家先有独一个的嫡女慕容紫入宫做了女官,后有与之表亲相关的段氏得太后恩典当了娘娘,本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可就在上元节前日,慕容渊隔天都要伴驾到北岭雪山祭祀去,临了忽然在晚膳过后唤来三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庶女。
他让宁氏拿主意,从中挑个她欢喜的过到自己膝下,送进宫参选。
三个庶女中最大的与慕容紫同岁,名唤慕容若文,是吴氏之女。
本着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慕容紫没嫁,她只能在闺房里呆着,算着日子仿佛还要大上两个月。
最小的慕容若尹上月才将满十四,和十七的慕容若芩都是蓝氏所生。
在此事上,宁佩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大抵她只想着莫让慕容渊难做,也就照着规矩去办了。
于是唤来吴氏和蓝氏好言相商,最后定下的人是十七岁的慕容若芩。
接下来过万上元节,挑了好日子在府上成了礼,慕容若芩一飞冲天,成了慕容家的嫡小姐,身份比从前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再接着麻烦事就来了!
蓝氏不是个省油灯,论家世,她和吴氏一般,那性情却比吴氏厉害泼辣得多。
论地位,金氏只能跟在她身后做个阿谀奉承的小人。
有儿子又怎样?还不是得看她脸色过活!
可是宁佩烟来了之后,太傅府上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宁氏是当家主母,更还是北狄的大公主。
她膝下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唯一的女儿据说很得皇上欢心,那些个传言越发邪乎,听得人直叫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