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慕容紫心里怪觉,脚步倒是在他的推助下有了小心的移动。
更怪的是,楚云曦居然无动于衷!
好似她已经陷入自我之境,与外界所有都断了联系。
难道是――萧家的音攻?!
疑惑的眼神刚落到宁越曦的脸庞上,就见他轻而明显的将眼皮闭合了下,转而眼色里只剩下急切的催促。
不敢耽误,匆匆回以感激,慕容紫转身就走。
大抵这是他保命的绝技了,不到最后的时候,绝不会轻易用出来。
出去之后呢?
她混乱的想着,背脊一片发凉。
那些暗卫虽有不解,眼见慕容紫往回行了十几步,不由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该阻拦还是视若不见。
正与此时,忽听旷阔深寂的冰洞里响起一缕单调的弦音,如利箭,如谁人恶意的勾弄了琴弦。
‘铮’地一声拉得极为亢长,从众人身后的洞穴里传出――
猝不及防!
细微得不着痕迹的银光闪过,呆如木鸡的楚云曦如梦初醒,眸色顿时恢复明亮!
左边脸颊上的痛感传来,她垂眸看去,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寸有余的伤口,一滴鲜红的血液如泪滴落而下,唤回她的神思。
那伤了她的纤细得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银弦,已然从宁越曦的肩头穿过,染了他的血液之后,变作红色的丝线,精准的缠住慕容紫的手腕。
――只消她稍微用力,整只手就会被弦丝齐齐勒断!
顺着琴丝的另一端寻看去,就在他们面前将入的洞穴里,一个久违的声音空幽响起,“我曾听说萧家音攻,最厉害的乃是言语摄心,今日一见,实属有幸。有趣的是,练就这门功夫,只能留存内力,是以最高境界,能够让人成为傀儡,一生为己所用,可惜的是……”
他轻慢的笑了声,话语透着戏谑,“看来吾皇没有将这门功夫练就到家,哦不对,四殿下还未继承大统,算不得北皇,真是可惜了……”
“商霭!”
逃脱不成,慕容紫冲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切齿道。
回应她的是商霭愉悦的笑音,还有他轻柔安抚的语调,“有劳皇贵妃娘娘记挂,莫急,莫怕,在下定让你在黄泉路上,等到楚萧离。”
言罢,冷不防弦断,慕容紫直觉手腕一松,却听宁越曦痛苦的低声闷哼,那根诡异的细弦生生在他肩头崩断,两端同时向他施加无法承受的剧痛!
随之,他向前喷出一口血雾,不受控制的摇晃了下,差点不支跪地。
慕容紫心一紧,行近扶他,“你没事吧?”
宁越曦蹙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脸色霎时惨白,唇角还挂着血丝,想来内伤不轻。
这时,清幽悦耳的琴声才是真正响起。
一弦是一弦,一音是一音。
清晰明快,如置身远山深处,听见甘泉跳跃,又如天籁靡靡,久久不散,轻易捣碎了人心。
“凝神,别去听!”宁越曦捏了身旁正要细听的女子一把,强忍肩上的痛楚对她道。
慕容紫怔回了神,满脸错愕。
得宁越曦往她手里塞了只香囊,叮嘱道,“用这个,里面的草药能暂且抵御。”
停了停,他似有所虑,再道,“不会对你的孩儿有害。”
这般时候,多得他有心。
握着手中的锦帛的香囊,一股沁苦清爽的味儿漫入鼻端,慕容紫顿时感到轻松了些许。
“……多谢。”
“无需谢我,这是欠你的。”
宁越曦没在看她,相反将视线移往别处,姿态逃避。
又因慕容紫时才情急之下过来搀扶住他,这时她才发现二人离得有些近,连她说话时,从口中吐出的白雾都尽数拂扰到他侧脸上。
不免使人窘迫。
慕容紫慢半拍的有了意识,局促的将扶住他臂膀的双手收回。
孰料刚一松开,宁越曦反手将她整个人揽住,使得她像是在他的庇护下,受他呵护。
她微惊,忙拿眼色瞪他,想要撇清。
“你是我表妹!”宁越曦坚持,揽着她的手稍用了些力,软下语气,“还是楚皇心爱的女人。”
慕容紫愣住。
宁越曦理直气壮,“他不在,我且代他好生照顾你,不至于将来不好交代。”
这番话合情合理,她便不多扭捏了。
说起来,真没想到宁越曦在这时候会表现出大善之行。
由是从前他因为胆小懦弱所为的恶,都变得不值一谈。
余光不自觉看向正看着他们这方动静的楚云曦,见她神情冷漠,宛如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经过先前音术的迷惑,兴许她醒然了几分,也兴许醒然过后,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
在她绝望的脸孔上,慕容紫似寻到了与另一人相似的眼色神韵。
心忽的一沉,那个人的脸貌和身形便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她的脑中,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
仿佛,能够立刻拉住他的衣角,卷入他的怀抱,被他的气息所淹没……
难过的低下头,她凝眉不展,死死咬唇。
这个时候,楚萧离在哪里?
随着琴音的奏起,从冰洞里面走出一人。
众目望去,只见那抹淡影逐渐清晰,更在楚云曦起了变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
那是关宁。
要如何来形容呢?
慕容紫静默的注视走出来的妇人,不得不说,是有些震惊的。
她的头发全白了,与周围的凝结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魄相互相映,仿若只要置于烈日之下,就会消融成水,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脸容并不饱满,常年备受煎熬和摧残,使得脸上的皮肤松弛垮下,苍老非常。
无神的双目被同样银白的睫羽覆去大半,看不到里面的眸光,更似失明之人。
她的穿着极为普通的衣裳,素色单薄的锦缎,随着她小心翼翼的迈出步子,不经意间勾勒出她身体的枯瘦。
便是这样一个没有姿色,更无皇族高贵气度可言的妇人,乃为当朝关太后的嫡亲妹妹,前废太子楚云阳的生母,玄徵帝的贤妃。
“母亲!”
楚云曦颤声轻唤,迎了上去,握住她的双手。
遗憾关宁却无动于衷,只在女儿来到自己面前时顿下步子,没有表情,不言不语,不看任何人,任何地方。
除了呼吸。
楚云曦根本不介意,握着母亲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遍,自责道,“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被她握住的手凉透了,她心疼难当,“为什么这么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楚云曦空出一只手想去解肩上的狐裘披风,摸了个空才想起,不时前她将披风给了慕容紫。
见状,慕容紫没有多想,主动将披风解下,走去交给她。
望住御寒的狐裘,楚云曦略有犹豫。
只一瞬,她神色恢复如常,“就算你这样做,我也……”
“没指望你心有愧疚。”
截断她的话,慕容紫移开眼眸,冷然淡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可没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举动感动了楚云曦,为自己求来一线生机。
――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再将着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关宁看了看,她想了下,还是道,“不说什么苍生大义,我们各人都觉得自己没错,你亦是。”
楚云曦微有颤动,默了片刻,道,“你可有话想对我说?”
慕容紫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她知她的意思,便接道,“我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若心中认定不能为,纵使尽力也是成不了的。
罢了。
想到自己可能有去无回,慕容紫顾不了太多。
“假如,今日让长公主如愿以偿,天下必定大乱。自然,我相信公主有能耐控制大局,但商霭不能留。”
楚云曦惨淡的笑了笑,语意深长,“你放心,不用我动手,他只为求死。”
“是么?”慕容紫扬起自嘲的笑,“原是我多事了。”
都是求死之人,心中怨恨难平。
若要算起来,究其因果,这风波风浪却是因为蓝翎不得洛宇文所爱,抛弃了亲生儿子才被掀起。
生灵涂炭,皆因一人之痛。
真真世事难料。
沉息了一口气,慕容紫最后请求道,“那就请公主放开心胸,好好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儿活吧。”
她都是将死之人了,正如楚云曦先前所言,求的那些就算成不了,那时她都死绝了,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
须臾,楚云曦如愿用慕容紫换了关宁,带着部分暗卫离开此地,还……留下了一个宁越曦。
琴声未停,两人看看身后的几个暗卫,不约而同的露出讽刺又无奈的表情。
宁越曦嘴不饶人,笑道,“亏得表妹一心为她,凭你我之力,怎可能轻易逃脱得出去?”
说完冷哼一声,说没有怨气都是假的。
大难临头,还要端什么皇族风范?
那商霭最擅折磨手段,在北狄的时候,宁越曦险些吃他大亏,死在他手里,到了今日,还是逃不掉。
慕容紫冷飕飕的望他,闲淡回击,“早知如此,四表哥就该把最厉害的绝招用在他身上,你我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宁越曦一窒,摇了摇头,“楚萧离怎么受得了你!”
先步入巨大的冰窟。
慕容紫随同跟上,几步行进,眼前豁然开朗,满眼冰蓝。
头顶宛如巨大的苍穹,冰壁上万年不灭的灯火将光映进了层层寒冰中,不断折射出细碎繁多的光亮,形成无尽的星河。
星河之下,商霭久候多时。
对商霭,起初时候慕容紫只当他是楚萧离的心腹,一个玩世不羁,医术却精湛高超的奇人。
乱世之中,择英主跟随的能人异士有许多,她以为他会与自己的三哥一样,能够在当世霸主的身边有一席之地,此生圆满矣。
孰料如今这一场阴谋,早在许久以前便开始酝酿在他心中。
人的恨,究竟可以大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