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椅臂起身,她走到斜窗前去,将窗推开半边,望住外面静止了的雪景,意味深长――
“可是在这宫里过活,并非独揽帝宠就能够安枕无忧,她今日一举,颇让哀家刮目相看,哀家就再给她一个机会,看她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做日日都艳红的奇人。”
且,过了她这一道坎,还有关怡那一关。
想把自己摘出去?
难!
慕容紫收到那柄晶莹剔透的玉戒尺时,楚萧离已经下朝了。
她先将沉沉的宝贝拿在手里掂量了下,又在宋桓胆战心惊的注视中,往着空中比划了一阵。
最后,没瞧出个所以然,百无聊赖的顺手塞给了楚萧离。
不再多看半眼了。
“这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用,摆着更不觉得多好看,戒尺?太后娘娘想要警告我,大可下道懿旨对我训话,不单能找回面子,还能让六宫看个笑话,挫我的锐气,拐弯抹角的也不觉得累。”
楚萧离听得图一乐。
将长五寸,宽一寸的玉尺细细看了下,他道,“你误会母后的意思了。”
慕容紫怪觉,“哪里误会了?”
他口齿流畅的闲扯道,“母后分明是想对你说:她定会将中宫妥善处置,这把戒尺赠你,望你早日诞下皇嗣,将来若孩儿不受管教,大可用此教训,放心生。”
放心生……
来回跑的怀琰坐在椅子上,闻言忍不住斜目,放下手里的糕点,惆怅,“生个孩子而已,皇宫里的人就是复杂得很,我听着都累。”
慕容紫赞同道,“太后娘娘解决中宫的肚子都来不及,我若前赴后继的话,岂不太让她老人家操心?”
怀琰立场分明,将斜目从小师兄的身上移到了她的身上,半是肯定,半是要挟的说,“你生与不生,皇位都是我 兴小侄儿的,有什么好为难?况且你不是说要生也只生女儿么?”
慕容紫继续赞同,“也是,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对太后表明心迹才行。”
这次怀琰也点头了,犹豫了下,他小声道,“若你生女儿,我便不那样讨厌你……”
“怎么你现在很讨厌我吗?”慕容紫哈哈大笑,“我还以为颇得你欢喜。”
“哪、哪个喜欢你?!”怀琰红了脸皮,急急忙忙站起来表清白,开头又是,“你这个女人――”
“我这个女人怎样?生得不好看?脑子不够灵光?你倒是与我说说。”
慕容家出来的人怎会不好看?
说到脑子,没几分本事,如何能让萧太后都不得不依她所言行事。
怀琰词穷,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被慕容紫逗得气不顺。
一旁,楚萧离看他们打趣逗乐,心下甚是疑惑。
遂,他转首问宋桓,“这……生与不生,生儿子还是女儿,都没人问问朕的意思么?”
宋桓默了一默,对着万岁爷咧开嘴,笑得无比难看。
又过两日。
雪后初晴,无风,天光自层层白云后绽出万丈,照亮昏暗许久的天际。
萧忆芝忽然来了兴致,临时在宫中办了赏梅的花宴。
太后金口一开,宫里花了整个上午专诚忙活于此,将那片绽得不错的梅林收拾了番,中间摆上桌子,添置暖炉。
为了热闹,还在最大的那片空地上搭了戏台子。
到了午后,宫外众位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乘着马车欣然而至。
听说,今儿个不但六宫妃嫔齐聚,连久居东华殿的皇贵妃都放了话,会亲自前来,陪太后赏梅花儿。
消息传到慕容紫耳朵里时,她将将睡了个瞌睡。
据闻来接她的轿子已经停在东华殿外,太后的恩赐,不去不可!
宋桓往她跟前凑去,火急火燎的禀道,“我的祖宗娘娘嗳,就说太后她老人家不好惹,梅林那是什么地方?各处的冰层子结得比锦湖上的还厚,胳膊腿灵活的人不小心摔一跤都得躺上小半个月,皇后那身子……”
太后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慕容紫从来不敢小看那些能在叵测皇宫中稳稳立足的人。
哪怕只是个在主子跟前的脸的宫婢,若论个智谋,兴许不会输给朝中的肱骨大臣。
而一个女人,能成为当朝太后,受万民敬仰,受群臣膜拜,受帝王尊敬……活到这份上,比起开创盛世的皇帝亦不逊多少了。
昨儿个萧氏对她一口应承,还让怀琰送来价值连城的戒尺,恩威并施。
后而她细细再想,觉着似乎不会那么简单。
宁氏曾经的教导在先:入宫后,切莫小看他人,切莫妄自菲薄,凡事都讲求‘时局’和‘拿捏’。
只有顺应时局而变,才能长久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就拿摆在眼前这场推脱不掉的梅宴来说,萧氏叫着她去,并非就是要对她不利。
宋桓见慕容紫秀眉微蹙,仿佛陷入了沉吟,心说,皇贵妃娘娘应当也是觉出萧太后此举的味儿来了。
遂,他在她耳边低声询问,“娘娘若不想往这一趟,不如稍待片刻,让老奴使东莱去御书房,将此事禀告皇上。”
便是此时,连他这个在各宫游刃有余的老骨头都拿不准萧太后意欲为何。
一个是万岁爷的心头肉,一个是万岁爷的亲母,要是这二人之间生了摩擦,更甚有哪一个不小心受了皮肉损伤,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奴才定会被迁罪发落。
故而,宋桓当然不希望慕容紫和萧氏面对面,硬碰硬。
“不好。”
慕容紫想也不想就断了他想向楚萧离求救的念头。
“事事都把皇上扯进后宅,只怕我这个皇贵妃要被小瞧了。”
略作一思,她再道,“鬼医天黑后才会入宫为贤妃解毒,人是我请来的,就是顾念此,萧太后也不会贸然做出陷我于不义的事。梅宴紧要着为宁皇后所设,我去去无妨。”
于公于私,萧忆芝都是最在意皇族血统纯正与否的人。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当朝皇后与人私通,妄想拿肚子里的鱼目混成龙珠,声张出去,不但折损天家威严,还会给关氏诋毁楚萧离的可趁之机。
由是萧忆芝再恼火也只能忍气吞声,快些将那腹中孽种料理干净才好。
慕容紫把这事推给了萧氏,以为这样做就能落得轻松。
不曾想,萧氏哪里那么好对付,非要她参与其中,轻易摘脱不得。
她只好安慰自己,道,“要是宁玉华真在那处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在场,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听到此,宋桓松了半口气。
只要不是对付她,其他都好说。
殿中无别个,他说话便也大胆,‘呔’了一声,夸张道,“宫里哪位娘娘滑个胎,当真是见怪不怪!先帝在时那会儿,才叫一个惊天动地,波涛暗涌呐!”
关、萧二人是这方面的高高手!
当真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可一旦有人追究,还……总是没法与她们沾上关系。
如此,何必非得让初来乍到,有心回避的皇贵妃前往?
慕容紫无奈的笑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人都要在皇宫里陪着皇上到老到死了,萧太后无非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叫着我有个准备。你且去回了殿外的人,容我整理一番,片刻就来。”
宋桓勾首,出去与人回复。
慕容紫坐着没动,拧着眉头又生出另一个顾虑来。
三哥哥与公主大婚那晚,楚萧离让宁玉华误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不过才一*夜而已,真有那么容易怀上?
虽说万岁爷的‘能力’不容小觑,可那人既然不是他,便要另当别论。
况且事后,慕容紫不也心存侥幸的激了宁玉华一把?
当时她那句酸死人不偿命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大抵意思是:诚然楚萧离在那方面是个能耐人,可就算沾了雨露,也不知道谁人的肚皮能有多争气,毕竟只有那么一回。
那会儿宁玉华的处境形同行到绝路,除了放手一搏,别无他法。
为保自己顺利有孕,不定她会破釜沉舟,暗中寻了男人来行苟且之事,而后珠胎暗结,自作聪明的以为骗过了所有人。
想到此,慕容紫倒觉得自己当初所为有些阴险。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到了今日,结果也会是一样。
宁玉华必然不会怀上楚萧离的孩子,所以――
“终归她肚子里那块肉是无辜的唉……”
一只手拖着脸颊,慕容紫两眼望着摆在对面殿中角落的大花瓶发直,撇着嘴喃喃自语。
别的都好,她唯独不想平白造这个杀孽。
避?
要怎么避?
原是她早就身在其中了。
这点委实叫她不痛快,思来想去,只好怪万岁爷太阴险狡诈,害得她近墨者黑。
末了,慕容紫唤来花影,让她将自己最厚的衣裳和皮毛大氅取来。
那梅林她去过,决然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万一宁玉华有了意识,想拉她一起滚个石阶,摔个跤什么的,她穿厚点儿,少疼点儿。
……以不变应万变。
简单的整理完出行的妆容打扮,后,出去回应的宋桓按着时辰折了回来。
与去时相比,这会儿他的两手里多出一只托盘,托盘中陈放着一件毛皮氅,看上去极为厚重华丽,暗红的色泽不显丝毫俗落,且是贵气逼人。
不难想象,若在雪后初晴的天穿着它出现在梅林,这一抹沉稳端重的颜色,必然会艳压嫣红点点的寒梅,成为白芒无际里最出挑的所在。
捧着这个物件,宋桓并没有太靠近慕容紫。
他跨进了内殿高高的门槛,顿了步,跪下之余,将托盘置于身前,仅限于此。
慕容紫见他行动怪异,便问道,“有何不妥?”
宋桓神色凝重非常,“娘娘容禀,这件火狐大氅是太后的赏赐,如意姑姑明说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娘娘穿着这件大氅前往赴宴,恕老奴直言,大氅上染有薄毒,虽不至于要人性命,可若身怀有孕者将此毒吸入肺腑,胎儿必定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