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杀她之前高喊着堂堂北狄国的名头,事关两国交好,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弄个不好就要兵戎相见。
并非她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只她不想做战祸的引子,被人利用。
慕容紫又问,“你可有派人搜查刺客的居所,既然这次在宝殿诵经的是方丈座下十名弟子,应当潜伏在寺中许久,此人……真的是北狄人?”
对她问的意思,霍雪臣心中了然。
略作斟酌,他答,“属下问过慈恩方丈,刺客法号 明,八岁入寺,拜在方丈座下,如今在万安寺已有二十一载,平日待人谦和,并无异常,先前属下搜过他的禅房,没有任何发现。”
慕容紫刚晋为贵妃,来国寺祭拜是临时起意,不会与有心人太多准备。
这刺客怕是早就隐姓埋名在此,初初时欲意为何,谁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刺杀必然有人在背后操纵,下了死令,否则他也不会喊出‘慕容奸妃,损我北狄之威’这么明显得意有所指的话。
北狄与大楚素来亦敌亦友,两国向彼此安插暗人刺客,并非罕事。
要就此深查,并不容易。
加之昨日才是立后大典,宁玉书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胞妹被慕容紫抢了风头,灭了威风。
就算他真的有通天的本事,得知了有如何?
派人打着他北狄的名号杀楚皇的宠妃,慕容家的嫡女,实在是想天下大乱不成?疯了不成?
故而,如若不能证明刺客从何而来,由得事情就这样传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
花影道,“我听说北狄的暗人在左边腋下会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纹身,只不过……”
说到这里,她脑海中又回想起宝殿上刺客不成型的死状。
遂,面露一丝不适,回避般吐了吐舌头。
都成了那个形容,什么腋下,骨头渣渣都没剩下多少了。
屋里默然了一片,千愁万绪,不得要领。
半响,慕容紫道,“罢了,等三哥哥到来,让他亲自详查吧。”
将近正午,万安寺在看似宁和深寂的气氛里,隐忧盘旋,人心惶惶。
慕容紫遇刺的事情尚未传出丁点儿,寺外还有许多想要一顾贵妃姿容的百姓,饶有兴趣的翘首等待着。
走出守卫森严的厢房,霍雪臣心事重重。
顿步在院中,他抬首向苍白的天看了一眼,估摸慕容徵也快来了。
今日这件事……
“霍统领?”花影一蹦一跳的自他身后跃上前来,毫不避嫌的拍拍他的肩膀,搭腔,“你的剑术不错,哪里学的?我瞧着招式有些眼熟呢。”
她可不是故意搭讪!
想她初出茅庐,下天云山的时候,师傅曾对她大而化之的说过:为师中年时候在楚境游玩,遇到一资质不错的少年,赠剑谱一半,算起来也是她同门了,若她有心,不妨将那人找上一找。
花影看霍雪臣的剑招路数有些像她们天门的功夫,但师傅已然高龄一百一十三,细细算着,就算真的把一半剑谱赠了霍家的人,恐怕也不是眼前这个。
对找人认个比自己辈分高的师兄,她委实没兴趣。
可是半本天门剑谱,说起来她就两眼放光!
若是学成了,夜君都打不过她!哈哈哈哈!!!
霍雪臣心里想的全是刺客的事,忽然身后响起清脆的搭腔,接着还有只手将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甚觉稀奇。
映像中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样随性的对待他,同他招呼说话。
他身为御前统领,总管神策营精骑,权利大到能够动摇江山社稷。
京城内外权贵百姓,包括禁宫的楚氏皇族,每个人的性命都掌控在他手中,说他一人捏着楚国皇权贵族的命脉都不为过。
自从入宫任职以来,两宫不约而同的在私下向他示好,关家、慕容家、京中权贵,甚至连北狄的使节都想将他拉拢。
这一切,对于门庭凋零了许久的霍家而言,如同天降福报。
可是在宫中当差一年多,身在局中,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种种风波曲折就发生在他的眼中,即便想插手,也不能像从前在宫外那样随性而为。
他很清楚入宫的目的……独独为了一人。
于是他将自己变得更为内敛隐忍,手中握有权利却不擅用。
他知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混不觉因此,对身边的人都越发孤冷疏离。
转首,一张稚气的娃娃脸近在眼前。
“你是……”
将她看了看,霍雪臣面色无澜,不曾示好,也没有想要攀谈的意思。
面前的这个女子,他见过。
应该是在六局里当差的,名字唤作‘无双’,可刚才他明明听见慕容紫叫她‘花影’,加之上一回相爷与公主大婚那晚,也是她陪在慕容紫的身边。
她的身份……
见到他眼中的不解之色,花影主动自报家门,“我乃无泪宫七影――花影。”
说罢抱拳,对他作了一礼。
无泪宫,楚萧离,他早就将两者联想到一起,只缺乏了实质的证据。
霍雪臣微微颔首,还是不曾回答她,平如镜湖的深黑瞳眸里,冷静的映照出一个小人儿的模糊轮廓,也不知他在打量,还是在神游。
沉吟片刻,往安静的厢房看了眼,他问,“你们奉命保护她?”
她?
花影犹豫了下,才是点了点头,没作声。
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总觉得就算开口,话也不一定说得溜。
霍雪臣再问,“所以楚萧离是无泪宫的宫主?”
花影下意识摇头,而后才恍然不对,没必要对他如此坦诚。
再说夜君不是楚皇吗,怎的霍雪臣直呼其姓名,毫不避讳客气?!
瞧他这阴沉沉的脸,果真是情敌呐!
她欲要单刀直入,追问他剑法的事,霍雪臣还是快她一步,道,“既然你是无泪宫的宫徒,不如你回宫一趟,把这里的发生的事向楚萧离禀明仔细,没得他在宫里什么都不知,日子过得太悠闲,去吧。”
言毕,他就行出了外院,接应慕容徵去了。
花影被说得一愣愣的。
他命令她?!!
瞪眼,不服!
“凭什么我要――”
话到一半,花影小心思微转,好似懂了霍雪臣话里的意思。
今晨夜君走得早,但离开的时候特地让东莱给宫主留了耳语,她们几个小的在暗处听了,立马反映人是又存了坏心逗宫主不安生。
大抵霍雪臣也留心至此,故才叫她回宫告知夜君这里发生的一切。
总要比东莱使个小太监去复命,说什么贵妃娘娘明儿才回宫……如此的话,好下台阶得多!
回想在宝殿的惊心动魄,这要是让夜君晓得了……
站在灰白的天光下,花影嘿嘿嘿的贼笑起来。
末了驭起轻功,纵身越墙,向着皇宫方向欢腾而去。
慕容徵闻讯,不多时就赶了来。
霍雪臣三言两语对他说了始末,随后他问了些关键,心里便有了大概。
还是慕容紫暂且落脚的厢房,只这回只有他们兄妹两在里面叙话――
“刺客是北狄萧家的人,武功不弱,潜伏在万安寺这么多年,或许上家都换了好几波,且是当中被我楚国的哪方势力收买的可能,就算仍旧为北狄效命,宁、萧两家支系繁多,受命于谁真不好说,现下人也死了,无从查证,是有些难办。”
慕容徵思路清晰的说完,饮了一口寺庙里的茶,跟着就蹙起眉头,不可思议道,“这国寺的茶水怎能如此涩口?”
望了眼放在身旁案上的茶水,慕容紫茫茫然无解。
这茶水有多苦涩,她压根不知,坐下来之后就没动过。
但见慕容徵挑剔的抱怨着茶水不好,却是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
“三哥你――”她欲言又止。
“如何?”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就会有二,兴许寺中还有刺客的同伙,所以这些送来的茶水就……”
听了她的话,慕容徵都觉得自己已然身中剧毒了。
早朝时候他才被楚萧离好一番整治,对派去北狄的请国师曦昭的人选尚在一筹莫展中,午饭吃到一半,来人报:贵妃娘娘与国夫人在万安寺遇刺。
宰相大人深觉任重道远!
嘴角抽了抽,再看看手中飘着茶叶的茶水,他状似认真的对身旁的人儿道,“为兄倒是忽然很希望能够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慕容紫递给他同病相怜的眼色,道,“早上九郎难为你了?”
现在回想起来,昨儿个晚上她想同万岁爷表白心迹,简直正中下怀,不就……给了人大开条件的机会么?
瞧她这会儿的惨相,都不知道得看他的脸色多久!
楚萧离不给她舒心日子过,向着自己的三哥哥岂会讨得了好?
慕容徵破罐破摔,继续喝茶,闷闷道,“所以他也为难你了?”
“算不上。”慕容紫轻叹了声,千愁万绪化作气息,从肚子里呼出去,“反正他是舍不得我的,要耍个小性子什么的,由着他占个上风好了。”
无解的事儿,老天做主,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只能任由天摆布。
将她这句话回味了番,慕容徵冷飕飕的干笑,“说得极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慕容紫赞同点头,说了会儿觉着自己的口也干了。
没多想,拿起旁边的茶盏,揭开盖子,慢吞吞的饮,末了再慢吞吞的料想了下,说,“我估摸寺中就算有其他刺客,与今天想杀我的这个也不曾有联系。”
慕容徵随口问,“何以见得?”
她道,“这刺客原是北狄的暗人,入寺有二十一年,也就是玄徵年间,与北狄对立最为紧张的时候被送来楚地,那批暗人母亲与我说过,有萧家的人,也有宁家的人,在其中又分许多派别,表面上是为北狄,实则各为其主,他们来到楚地后,有些入了宫,有些混进权贵之家,还有像今日这个刺客,进了国寺出家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