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他转过脸诧异的望她,“四娘,你在夸奖朕么?”
又是故意的不正经,从前她看不出,如今总算能和他对上几招。
“难道不是?”慕容紫扳了脸,“可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瞧瞧?”
“倒不用如此麻烦……”万岁爷心虚,一直晓得自己的长相算是哪一类。
好听了叫做斯文儒雅,难听了不就是……小白脸,么?
完全转向身后的人,楚萧离两手叠在水桶边,昂着脸讨她欢喜道,“你好好看看,像朕这样唇红齿白的皇帝可不多见。”
这张小白脸不笑的时候,照样能让百官臣服。
他吼一声,哪个不被吓得灰头土脸?
慕容紫捧起他的脸,仔细的寻望,随后扑哧的笑了,“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身上伤成这样,这面皮却一点事都没有,你倒是会护。”
“那可不。”对她,楚萧离毫不隐瞒,“每次上阵杀敌,朕都在想,缺胳膊少腿都成,这脸千万不能花,不然,再见到你的时候,被嫌弃了怎办?”
有个小人儿可是说过的,她的心上人,相貌就不多详述了,生得不好,个头儿不高,她看不上!
然,那个人,并非眼前人。
慕容紫微颤。
抚在他脸上的手这就要缩回去,楚萧离动作快过她,炙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双手背上,强迫她保持这个姿势。
他对她笑,“所以,伤都在身上。”
简直叫她无从以对!
她心里仿佛已经嘶喊起来,如果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慕容紫,你会怎办?
能怎办?
忽然就对自己没了信心。
毕竟她并非他最开始想要的那个人。
可就在这一时,她竟比他还要害怕,怕自己的存在令他失望,绝望……
“九郎。”
“嗯?”
“我……你喜欢我么?”
“傻了么?”楚萧离把她的手从脸上拿起来,放在掌心里小心翼翼的揉着,比划着,瞧着那十根芊芊玉指的眼色里都是喜欢。
“不喜欢你,我还对你好?我又不是傻的。”
“那如果,我骗了你呢?”
那如果,我骗了你呢?
这话听来是有些好笑的。
楚萧离是何许人也?天下都谋得了,对付个小女人,他还能落了下风?
慕容紫太清楚,无论是背着他,还是在他眼皮底下耍小聪明,使阴谋诡计,若不得他的纵容,哪里可能真的骗得过。
骗他,她毫无底气。
于是此话刚出口,楚萧离便埋下头,低声哑哑的笑了起来,都懒得说出那句‘你真以为骗得了我’的话。
慕容紫无奈的盯着他看,见他笑得双肩一抽一抽的,她原本拧起的眉头难看的展了展,也忧愁的笑了。
分明在那天,她已对他坦白了所有。
以为是生死的临别,对彼此的话都不会有假。
由是大难不死,她不敢问他设计宁玉华的细节始末,不敢问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害怕他会因此对她追问……慕容紫的事。
她不敢,不代表他不记得。
早已无所遁形。
不时前,三哥哥还在对她好言相劝,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皇后不做也罢了,至少要为整个慕容家做皇帝的宠妃。
总是逃不了这命途。
从前?
大概从前是她太自私了罢,想要借慕容家的好谋取利益,挑选心仪的夫君,过现世安稳的逍遥日子。
得不到,她便怨自己的身份,怨父兄无情,怨楚萧离强势霸道。
如若没有这副身骨,没有做成如今这个慕容紫,没有慕容家的照拂,她什么都不是!
有何资格谈条件?
楚萧离对她的好在先,为了她,几次三番以身犯险,性命都差点丢掉,初初时她不领情又如何?
总是为了一个她!
她不做皇后,不愿意承担慕容一族的兴衰命途,他由着她,甘愿做昏君陪她一起背负骂名。
得到,索取,付出,代价。
哪怕不等,也是公平的。
楚萧离还握着她的手,温柔呵宠的力道,待到自己笑够了,抬起头颅,深深的眸子向她望去,“你的那些早就想对我说心事,大抵我知道。”
慕容紫未动,眼底惊起了波澜。
他对她依然爱不释手,说,“可是有些事,若然不得解法,说出来反而徒添困扰,你该怎么办呢?”
一笑了之,不当一回事?
抑或者,让她继续做他心中认为的那个‘慕容紫’,不准违逆他,否则……他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要挟着她照做。
他是皇帝,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并且不管她是谁,他知道,她爱他。
对于楚萧离而言,眼前的人,分明是六年前他在北狄皇宫遇到的慕容紫。
她亲口告诉了他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他由此开始怀疑,这一年多的相处,是否用错了情?
心底总有个声音在他矛盾得不能自己时不断的肯定:纵使用错了,也是真的!
那么曾经的小丫头呢?
她的存在如此鲜活,她在他的生命里炙烈的绽放过,留下痕迹无数,比他身上的伤痕还要刻骨。
他记得与她在北狄的朝夕相处,一点一滴,假如她早就魂飞魄散……
要到哪里去找寻?
最难的莫过于,他自以为得到的,并非他从前想要。
要让他否定掉面前的慕容紫,他做不到。
接受?这从何说起?
从来无人告诉他,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分成两半,一半爱你,一半爱她。
都是用情至深,都是不可割舍。
能不能……不要让他选。
窒息的沉默中,慕容紫在他的注视下,用尽所有的力气,颤抖的请求,“那、就暂且先这样……好不好?”
嗡鸣的耳朵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直觉没法呼吸,快要昏死过去。
楚萧离好像又笑了,从琉璃盏里散发出来的昏黄柔和的光模糊了他的脸容,使得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更不知该怎样去揣度他的心。
他的笑,早就映进了她的心里,脑海里。
哪怕眼看不见,她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近乎奢昂的随和与包容。
只因她是慕容紫。
楚萧离很想吓唬她,说:你还真敢!
天下间怕没有谁能够摊开了自己的一无所有的底牌,再这样同他谈条件。
若她并非慕容紫,只是占据了慕容紫躯壳的游魂野鬼,那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哪里来的资本,请求他?
沉黑的眸长久将她凝视,熟悉与陌生在心间盘旋,在眼底闪烁,终究,他让她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那个‘好’字。
之后再无话。
楚萧离沐浴罢了,慕容紫为他穿戴寝袍。
她闪闪躲躲,不敢与他直视,他却存了心抓着她不放,视线定在她身上,只要她敢偷看自己,他定能逮个正着。
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她入宫的那段日子,你跑我追,你退我进。
身心俱备,也要纠缠在一起,到死到老。
慕容紫被楚萧离挟制于双臂中,胆战心惊的入睡。
她贪恋他身上的味道,在意他每个呼吸,害怕他的抗拒和怀疑,无法离开,舍不得都成了次要,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归属。
艾晴也好,慕容紫也好,如果感情是场游戏,她们都输得彻底。
紧绷着心绪,浑浑噩噩的睡得模糊,她好像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故意逐个字的喊她的名字。
慕、容、紫。
艾、晴。
她轻声的应,动了动闭合的眼皮,累得睁不开,只好敷衍的提了下眉毛。
楚萧离睡不着,单手托着脑袋在暗沉的光线里细细的打量她表情细微的变化,委实觉得有趣得紧。
“慕容紫。”
“嗯?”
“艾晴?”
“嗯。”
“慕容紫,艾晴。”
“别吵了。”她终于不耐烦,低斥,翻身,撅着小嘴嘟囔,“有完没完呢……我要睡觉。”
本性暴露无遗。
楚萧离展眉,将唇畔浅浅勾起,满是流光的凤目沁出心满意足的笑,后将她拥入怀,共同入了梦去。
都是他的。
莫怨他贪心,他没得选。
慕容紫整夜都不得安生,她梦里的楚萧离极其怀!
一会儿要她藏好本性,安分守己的做他初始欢喜的慕容紫,一会儿,他来了兴致,让她做艾晴与他瞧瞧。
她来回的折腾,四肢像是被荆棘缠紧,凭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挣不开,遂,作罢,胸闷!
次日醒来枕边人已不见身影,心里少不得落了空。
五味杂陈,心思情绪统统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甘心是一定的,可有什么办法?
人都不在了,她上哪儿计较去!
外院,不是哪时出宫来到此地的东莱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了动静,隔着门低眉顺眼的禀告说,万岁爷上朝去了。
还说,今儿上朝紧要是为了封赏慕容家。
慕容紫听了巨细,末了绽出安心一笑。
父亲终于卸下‘太傅’这可笑的官衔,当上荣国公,光耀门楣不说,更能够松一口气,退出朝堂,将重任交到哥哥们的手中。
她才刚感到些许安慰,外头的东莱杀了回马枪,温声细语的道,“万岁爷说了,娘娘这趟回门,方与家人好好相聚,哪时回宫都行,他不急。”
慕容紫当即偃旗息鼓。
他不急,那不就该她急?
想要立刻生出翅膀飞回宫的心思都有了,没法按捺住。
明知道他有心刁难,她却还像只没出息的鳖,直往瓮里钻!
早先东莱见到宋桓,得了师傅特地对他做的交代,故而这会儿他虽不直慕容紫是个如何的心情,但他早已准备好为着贵妃娘娘赴汤蹈火。
太监最拿手的是揣摩人心,他琢磨皇上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动作也轻,里头的人定然不知道,醒来望见身旁空了,那滋味儿,想想都能品出几分。
加之皇上走前刻意留下话,是个人都能听出当中‘欲擒故纵’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