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死者内脏的创口,是一个难以解释的死结了?”
“关于昆虫入体这一观点,在没有线索的支持下,目前也只能仅存于假想中,除非你能找到证据,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切入点。”说完,苏信叫走左冲,将胡锋一个人扔在了这间放着21具尸体的房间里。
屯部的南面有一块空地,平时这里是专门用来晾晒木耳的,如今被当成了隔离区。在一顶深蓝色的帐篷里,胡锋看见了6号,还有几副生面孔,正比比画画地说着什么,看架势一定是来头不小。
进去之后才知道,这几人都是在防疫以及传染病领域颇有造诣的专家,可这些人往往有一个通病,就是太过执着对事物的固有认识,在面临一些非常事件时,从不试图寻求新的解决途径和视角……这不,几个人正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呢。通过这番争论胡锋才知道,原来早在他之前,苏信便已经就死者内脏的奇怪创口提出了昆虫入体这一观点。
很显然,6号没有参与这番争论,他端坐在一旁,烟不离手。
在这五个人中,有四人持反对意见,但一时又无法给出一个调查方向,只有一人认同昆虫入体这一观点。此人也是这五个人中最为年轻的,他叫利伟林,广东人,40多岁,有着中国工程院院士和某重点大学医学博士生导师的双重身份。
“据权威机构的研究表明,全世界的昆虫种类可能有一千万种,约占地球所有生物物种的一半,可我们人类直到今天所能道出名姓的昆虫总类却不过区区一百万种。由此可见,还有百分之九十的昆虫种类是我们无法认识的。况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进化,那么,在这一前提下,我们直接否认昆虫无法在人体存活是不客观的,至少在我看来,这有悖于我们经常所强调的探索精神!”说到这里,利伟林抬手看了看表,接着说道,“既然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与诸位取得共识,那我们就各干各的吧!”说完,利伟林跟6号耳语了几句。6号点了点头,然后冲另外几个专家说道:“在我看来,你们的这种观点之争在没有找到传染源之前毫无意义,昆虫能否入体咬坏脏器,找到这种传播病毒的昆虫做个试验不就知道了吗?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找个地方睡会儿吧!”
胡锋原本想等利伟林走后跟6号说一下案情,可6号却说:“你还是先陪伟林去案发现场吧!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
听6号的口气似乎跟这个人很熟。果然,在去往案发现场的路上,利伟林说出了跟6号的渊源。原来,利伟林跟6号是发小,二人都是高干子弟,双方的父母现在还住在某省的老干部疗养中心里。几天前,利伟林陪同有关部门的领导对中俄原油管道工程满洲里段进行验收,车行三胜屯的时候,有人拦车,这才牵出了三胜屯的这起死亡事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这起古怪的死亡事件能够及时地汇报上去、并迅速作出反应。
再往前走,就是一户人家,两人正要推门进去,突然,从身后冲出来两个人,胡锋回身躲过来人偷袭,正要予以反击,突听一人松开利伟林说道:“秦队,是自己人!”
“原来是你们啊!”秦队收起枪。
“有情况?”胡锋问道。
“现在这个屯除了我们外,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是半个小时前发现的,我们的人正在实施抓捕!”
正说着,秦队的电话响了。
“什么?会有这种事?那好吧!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秦队说:“人倒是找到了……不过,现场的情况有些反常!”
等胡锋跟秦队赶到现场时,这里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反常来形容了。
而是恐怖!
从房子里面的设备上判断,这儿应该是一户人家的豆腐坊,有豆腐花装在一个大木桶里。秦队的几个人正将枪口对准一个坐在大水缸边上的男子。从神态上看,此人应该是个傻子,上半身赤裸着,脸上和肚皮上有皮外伤,伤口外面的血液已经凝固,正有滋有味地看着成群结队的蟑螂沿着他的肚皮爬上水缸。
可怕的是,这些蟑螂要比普通的蟑螂大出数十倍不止,身体呈黑色,不算四肢,足有瓶盖那么大。
见此情景,秦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转头看了一眼胡锋。
蟑螂从一人多高的大水缸里爬进爬出,说明那缸里肯定装着它们喜欢的食物,想到这里,胡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跳到身后的一个装豆腐渣用的水泥槽子上,居高临下往缸里一看。果然,里面装着红彤彤的一缸熬成果冻状的血,密密麻麻的蟑螂正在疯狂地啃噬。最让胡锋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它们的中间,还有两只更大个的,目测判断,身体比市面上卖的啤酒瓶瓶底小不了多少……
没听说在蟑螂族群里也有头领一说啊?莫非,那病毒竟把这地球上最古老的昆虫之一变成了一个全新物种?闪念之间,胡锋看见缸里的那两只大家伙突然抬起头来,隐隐约约的,胡锋好像还看见了在巨蟑的短须之间,露出几颗长出嘴外的牙齿。
一瞬间,胡锋有些明白了,这两只巨蟑不一定是族群的头领,但很可能是最先被病毒变异的,而那些个头小的也许正处在生长期,假以时日,它们就会跟这两只巨蟑一样,变成一群让人望而生畏的怪物。
胡锋从水泥槽子上跳下来,跟秦队说:“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让这个傻子离开这里才行啊!”
“可万一惊动这些虫子怎么办?”秦队向胡锋这边靠了靠,接着说道,“你是上面派下来的,从现在开始,我听你指挥,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绝不含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胡锋接着说道,“你看这傻子的身体抖得厉害,他又离缸那么近,惊到了他就等于惊到了‘小强’。赶紧让你们的人把枪放下来,然后我们先撤出这间屋子,再派人把这傻子的家人找来。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队早就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对于胡锋的主意,他是一百个赞成。撤出屋外后,他亲自驾车回屯部找到了傻子的家人。
几分钟后,傻子他妈来了,下车就哭哭啼啼地问傻子现在在哪儿。
“等一等!”秦队刚要带傻子他妈进去,就被紧随其后赶来的6号制止了。
苏信和左冲也来了。
“人现在在哪儿?”6号问胡锋。
胡锋指了指那间豆腐房,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道明了这里的情况。
6号隔着门通过玻璃朝里面看了一会儿,冲秦队说道:“马上把车里的汽油放出来,在这家的房前屋后洒上一圈,等傻子出来后,立即点火,绝对不能让一只变种蟑螂逃出去!”
“一会儿你进去后,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让你儿子碰那水缸,不然的话,惊动了里面的蟑螂,你儿子会没命的,听懂了吗?”6号嘱咐傻子妈。
傻子妈的脸都吓白了,拼命地点头。
也许是救子心切的缘故,傻子妈进去后表现得果然冷静。傻子见到妈,先是笑了笑,刚要喊,见傻子妈把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他也照样学样,嘘了一声。
“乖……离水缸远点……快到妈妈这儿来……”
“虫……好玩……我要玩……”傻子抓起一只蟑螂,放在掌心。
“红红回来了……你不是做梦都想见到红红吗?”傻子妈吐气如兰地说。
巨蟑从缸里面爬出来,停在缸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傻子妈。此刻,傻子只要站起来,就会惊动头顶的巨蟑,所有人都为傻子捏着一把汗。
“红红?”傻子的神色微微一变,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扭动了一下,就要站起来。
傻子妈见状灵机一动,突然喊道:“骑大马,坐大官儿,撅起屁股往前颠儿!”
听了这句童谣后,傻子果然学起了骑马的姿势,向前爬了过来。他这一动,身上的蟑螂瞬间就离开了他的身体。傻子就要靠近他妈时,身后的胡锋和秦队一个箭步冲出,一把就将他娘俩拽出屋外。
受了惊的巨蟑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剩下的蟑螂倾巢出动般从水缸里面蜂拥而出,四处乱窜。
与此同时,房前屋后突然燃起一圈火环,紧接着,这户人家的正房和仓房也烧了起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肉体被烧焦的味道。
虽然躲在这户人家饱食的变种蟑螂顷刻间被大火烧成了灰烬,但这并不意味着三胜屯就此解除了危机,毕竟谁也不敢保证所有的变种蟑螂都聚集在此。从时间上判断,一定还有未被发现的变种蟑螂躲在黑暗深处蠢蠢欲动。可怕的病毒在经过若干个不同的宿体以后,其自身也在不断异化,异化成一种更加隐秘、更加直接、死亡时间更短的可怕杀手。三胜屯那二十多具干干净净的尸体,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火灭以后,苏信从废墟里找到几只躲进水桶里结果被清炖的蟑螂尸体装进物证袋里。
左冲在一旁说:“哼!这回看那些自以为是的专家还有什么话好说!”
胡锋说道:“可这蟑螂已经死了呀,还是无法证明死者内脏的创口就是昆虫入体所致啊!”
“该死!我怎么把它给忽略了呢?”苏信举着手电筒,仔细地端详着物证袋里的蟑螂尸体道。
“怎么了?”胡锋凑上来问道。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蟑螂说成是小强吗?”苏信问道。
左冲抢着回答:“当然是因为它顽强的生命力啊!据说把它的脑袋摘下来,它都不死呢!噢……对了,它还是最古老的昆虫之一呢。”
“除此之外,这东西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仍然能生存一个月之久。倘若哪天爆发核战,核辐射会杀灭一切生物,但它仍会凭借细胞只有在退壳时才分裂一次的特殊本能躲过一劫。另外,它在完全真空的情况下,仍能生存10分钟之久。为此,我们便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可能是从火场里飘出的烟尘让苏信的嗓子有些不适,她喝了几口水后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变种后的蟑螂完全有能力通过死者的嘴爬进人体的五脏六腑,然后在感到缺氧的不适后,再原路返回,期间出于本能咬坏了死者的脏器。而这一去一回的时间,肯定在十分钟以内,就如同我们人憋着一口气去做一件事、并能在人体所能承受缺氧状态极限来临之前完成是一个道理。这蟑螂原本就是世界上适应生存环境最强的生物之一,而历经成百乃至上千年仍不死的病毒一旦找到这样的宿体,那么就两个强大的生命力来说,它们的结合,定然会产生一次极为强烈的异化过程,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两只巨蟑,便是这次异化的产物!”
“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傻子身上有两处大的伤口明明就是那两只巨蟑咬的,可傻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见苏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胡锋就走到傻子妈跟前,指着正在玩骑马游戏的傻子问道,“他今年多大了?”
“29啦!”傻子妈面露苦色。
“是生下来就这样,还是……”
“唉!还不是因为红红!”傻子听见红红这个名字,当即停止了游戏,傻子妈把他叫过来,然后接着说道:“这红红是我家冬子的未婚亲,眼看着就要结婚了,可红红却突然离家出走了,去了南方。我家冬子就去找她,而且一找就是三年整,期间,被一伙血贩子骗去做了血奴,还感染了艾滋病,被解救出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艾滋病?”苏信惊声道,“不可能!你看你家冬子这身体,多结实,你再看他这气色,红光满面的,怎么可能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呢?你是什么时候带冬子去医院检查的?”
“一年前吧!”傻子妈想了想,“当时这孩子总发高烧,还不爱吃饭,打了一个多月的针也不见好,我就拿着卖木耳的钱带他去省城的大医院检查了一下,这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感染了艾滋病!医生都说了,这种病治不好,最多活个三五年,别看他现在活蹦乱跳的,说不定哪天倒下,就再也起不来啦!”
“该不会是误诊了吧?左冲,你觉得呢?”苏信问道。
“虽说有的艾滋病患者在确诊以后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但这是指那些有条件继续接受医院的观察和治疗的患者来说的,可以冬子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他的病情似乎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发展,在我看来,这似乎……似乎有些诡异!”
“诡异?”胡锋不明白左冲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发生在傻冬子身上的现象。
“难道不诡异吗?”左冲又打了个比方,“就好比一个癌细胞已经扩散的癌症晚期患者,医学上判定他最多可以活3年,可他竟然活了30年,当年那些给他治病的医生有的都死了,可他仍然还活着,难道,这不诡异吗?”
“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说不定这个人后来在深山老林里无意中吃了一种含有剧毒的仙草,而这种剧毒又神奇地吞噬了这些癌细胞,发生了以毒攻毒的奇迹也说不定呢?”
“我喜欢听这小伙子说话!”傻子妈夸了胡锋一句,又转向左冲道,“不像这丫头,张嘴死闭嘴死的,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你刚才说什么?”半天没有出声,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的苏信突然问胡锋。
“他说什么仙草……吃了癌细胞……出现了以毒攻毒的医学奇迹!”左冲抢答道,“说得跟喝蛋汤似的,照你那逻辑,得了癌症也不用做手术,更不用吃药打针,直接吃草不就得了?”
“天哪!该不会是……”苏信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忘乎所以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然后招呼左冲,“快……快跟我回去……顺便带上冬子……”
回到屯部后,苏信让左冲给傻冬子包扎伤口,期间,左冲提取了傻冬子的血液样本交给了苏信。接过血液样本,苏信急急地走进了她的临时检测室。大约过了10分钟左右,苏信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向6号的临时指挥部跑去。
见此情景,胡锋和左冲迟疑了一下,也赶紧跟了过去。
“以我的经验判断,傻冬子在感染了病毒之后,之所以能活下来,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体内的艾滋病毒跟弹状病毒相克,所以,我必须要尽快返回E组,做进一步的检测,而一旦检测结果验证了我的这个判断,那么,我们就会从中提取到抗体,进而做成疫苗!”
“难怪傻冬子的病情没有向前发展,”跟在胡锋后面走进来的左冲说道,“这么说,我们不仅解除了这场危机,还顺带解决了医学上的一个大难题,是这样吗?”
“正是这样!”苏信兴奋地答道。
“既然这样,你马上准备一下,我这就派人送你去机场。”
苏信转身离开,刚走到帐外,又被追上来的6号叫住了。
“头儿,您还有事?”
“我让利伟林跟你一起回E组。”
“他?”苏信迟疑片刻,“可他并不是我们E组的人啊?”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他协助你,不是更好吗?”
“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
“别可是啦!我实话告诉你,我想吸纳他进E组,我相信不久以后,他就会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正说着,利伟林从另外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6号上前跟他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具体的,还是让苏信告诉你吧!”
而实际上,危机真的解除了吗?当然没有!就算苏信他们最终能找到病毒的抗体,进而研制成疫苗,可那毕竟是多少天以后的事了,而离张明祖发动袭击的日子越来越近,掐指一算,已经不到48个小时。眼下有一个问题让胡锋很是困惑,那就是无法判断三胜屯这件事是预示着张明祖已经将发动袭击的日子提前,还是这21具尸体仅仅是一次预演?如果是后者,还有机会阻止灾难的发生,可一旦是前者,像这样的死亡事件定然还会在不同的地方陆续发生,灾难已然不可阻止地降临了!
是吉是凶,唯有一赌!可这21具尸体能作为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寻求突破的赌注吗?胡锋的心里一时没底!线索!线索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