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李二说有个难说话的客人过来了,心里一惊:“这先上船的究竟是什么客人啊,为什么说是一个难说话的人?……”
我看到老欧站起身来,烟也不抽了,把着舵盘子的欧明雄也伸长了脖子。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船灯的照射下,一个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他们的近前,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来人的脸庞,只是恍惚觉得身影有些熟悉。
老欧紧张地走上前去前,赔着笑脸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下,显得有些紧张:“这是什么地方了?”
“噢!”老欧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估计他很熟悉,听他说道:“五里滩,再下去是十里坡,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益阳了!”
“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是……”老欧十分害怕的样子:“先生,我记下了……”
“那还差不多……”来人一下子虎起了脸。
“啊……”老欧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先生,请你放心……”
“记得该问的就问,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来人打量着老欧等三个人,冷冷地说道:“前舱里没你们什么事,不招呼你们就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益阳我走人,钱只有多没有少,知道吧?”
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老欧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
来人抬起一张瘦黄枯小的脸来,乘这机会,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摸样。这一看,让我大惊失色,这个年轻的乘客竟然依稀就是在医院用匕首杀死李继明大夫的凶手张乐。我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将身子隐藏在前窗的门边,再悄悄的听他们讲话。
张乐交待完了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李二手里端着的药碗,怔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李二结巴着:“是……一碗药……”
“药?”张乐已经走了过去。
李二喃喃地道:“是药,是给这前舱里住着的一位年轻人的……”
“住在前窗里的年轻人?”张乐的脸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霜,拧过头来,瞪着老欧,喝道:“是后面上船的那位客人吗?”
老欧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是的,是这么回事,就是跟你商量过才上船来的那个客人……”
张乐凶狠地问道:“快说,刚才上船来的是一个什么摸样的人?”
老欧小声的答道:“是一个身体有病的年轻人……”
老欧话还未完,只见面前人影闪了一闪,紧接着“啪!啪!”两声脆响,张乐已经将老欧扇了两记耳光。
这两下子打得还真不轻,老欧“啊哟”地叫着,顺着嘴角往下面淌着血。
欧明雄一看父亲挨打,从舵台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操那根长篙。
欧明雄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张乐的脚踩了个结实,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抵在了欧明雄的咽喉处。欧明雄已痛得几乎咧嘴,连声“啊唷”了起来。
老欧顿时傻了脸,李二端着个药碗,像个木头人似地站在船舱里。张乐冷笑着道:“怎么了,还想动家伙,不要命了?”
老欧哭丧着脸,连连打着拱手,鞠着躬道:“不敢……不敢……先生你老高抬贵手吧!”
“哼!”张乐缓缓松下了脚,一脸怒气地看着老欧喝道:“叫那个年轻人明天天一亮就滚蛋,我想好了,这条船我整个包下了,不搭外客,听到没有?”
老欧吓得魂飞魄散,赔着脸干笑道:“好……好……,按照大爷你的吩咐,天一亮就叫他滚蛋……”
张乐似乎还想发作,却又忍着,冷笑了一声,往前窗去了。
“这……”欧明雄一脸为难的样子,老欧赶紧示意儿子不要再做声了。
我吓了一大跳,看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和举止,分明就是杀人潜逃的张乐无疑,他不会认出来我就是当时躺在病床上,后来给他致命一击的人吧?该怎么办呢?我一时没了主意。
我看到老欧摸着麻辣辣犹有余痛的脸,缓缓地坐下来。
欧明雄一脸忿忿地走过去,骂道:“他娘的,船是咱们的,咱们爱搭谁就搭谁,他管得着吗,这个姓张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欧漠然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收了人家的定钱,原是不该再搭外客的……”
“只是……咱们怎么跟那位小哥说呢?人家还在病着,况且也经过他同意了的……”
李二插嘴道:“这我可不去说。”
老欧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旱烟袋杆子插在腰上:“有什么办法,李二,把碗给我,我瞧瞧那位年轻人去。”
李二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赶他下去?”
老欧也没说话,接过碗来,独自个地向前窗走来。我赶紧躺回床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船身微微地动荡了一下,船窗里的烛光也在晃动,我听到老欧一声轻咳:““这位小兄弟,你的药来了!”
“噢!”我赶忙应了一声。船老大老欧端着药碗缓缓地走了进来,看到我躺在船舱里简易的床铺上,身上全是腻腻的汗。
他在摇曳的烛光下睁眼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兄弟,感觉好些没有?”
我装作全身酸软,没有一点力气,头痛欲裂的摸样手撑着半坐起来。“船老大亲自送药,不敢当!”说话时,我已接过了药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老欧笑道:“大概有点凉了,再去热一下吧!”
“不必了!”我回答得很干脆。
一边说时,遂即仰首把小小的半碗药汁喝了个干净。我放下药碗的一瞬间,看到老欧在盯着我看。
我以为老欧看出了什么,眼神如电光火石般的向他看去,四只眼睛交接的那一霎那,我看到老欧打了个寒颤。他是在担心我的病情吗?
我微微一笑,老欧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挣扎着下了床:“欧老大请坐,你有话要跟我说么?”
我抬起一只手,指了一下舱里的座位,老欧顺着我的手指处就坐了下来。喝了一碗药下去,感觉头疼得好多了。
“欧老大喝茶。”“是……不客气,不客气!”一面说,老欧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半碗清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凉了。”
“噢,还好,还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说到月色不好,我缓步向船窗前,推开了两扇临江的轩窗,一阵江风袭来,窗里的烛火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有飞沙走石之的状态。
老欧“啊”了一声,慌不迭地离座站起来,想帮我关上窗户。
老欧身子不过才站起来,舱房里却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那阵风像是只进来兜了个圈子,却又出去了。我已经将船窗关上。并非是风停了,眼看着窗外浪花翻飞,其势不已,这小小边舱,一瞬间,却和煦如春。
我打量着当空在疾风行云中的那轮皓月,深邃的目光,转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谲云诡的,水也是波谲云诡的……
我发出几声轻咳,老欧像是忽然警觉起来一样,打量了一下“讳莫如深”的我,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着凉了?”
我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答非所问:“没有,你要关心你的船……”
“还没请教小哥贵姓?”
“我?”
一霎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姓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迟疑着说道:“你可以叫我凤凰小兄弟。”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凤凰……小兄弟?”
“对了,凤凰,湖南凤凰!”我的脸上泛出笑荣。
“呵呵!”老欧咧着嘴嘿嘿笑道:“我看你这位小哥像是个念书人的样子,凤凰小兄弟,你的病……”
我避而不答:“欧老大,夜已经深了!”
老欧眨了一下眼,喃喃说道:“是这样……前舱里住着的客人……”
我轻叹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江上起风,只怕是多事之秋,欧老大你要注意了!”
老欧“哼”了一声,再次开口说道:“是这么回事,我来看凤凰小兄弟,是……”
“且慢……”我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我不允许老欧把话说完,知道他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肯定不用提。
隐约间,前窗似乎传有声音传了过来,等到我倾全力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经过我这么一搅和,老欧要想说的话是一句也没有让他说出来,我知道他肯定没有兴趣再说了。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样子。老欧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我眼睛也没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风浪比先前更大了。
老欧走出边窗以后,我并没有睡觉,坐在床铺上闭目养神。我的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原来,这船上先前上来的客人竟是杀人潜逃的张乐,该怎么办呢?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欧氏父子,还有那个伙计李二,我们能够对付他把他缉拿归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