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往前调三年,你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傲然屹立于雨幕之中,过往的行人看我,瞥我,车站门口卖茶叶蛋的大妈拉我,拽我,我仍犹一座山一样,岿然不动,我只是想让答应马上就到的周水看看,我是怎么在雨中傲然屹立两个多钟头,更要让他感到愧疚,痛心疾首,还要让他亲眼见证,我是怎么感冒的。
两个小时后,周水准时来了,看到站在雨中的我,飞奔着冲到我面前“兄弟,刚来是不是?怪不得我刚才没有看到你,原来你在这呢?别站着了,走走走。”
我没有动。
“下着雨呢,别老站着了,走吧。”
我还是没有动。
“雨马上就要下大了,赶紧走吧。”
我动了,我的手动了,高高的扬了起来。
“对不起兄弟,都怪我,老板这龟孙不请给我假,你知道,这已是我换的第九份工作了,昨天才是第一天,所以只能委屈兄弟你在这多等会了。”
即使周水这么说,我还是很生气,生周水为什么也不带雨伞的气,生我为什么在淋了两个多钟头的雨之后还要再继续淋雨的气,天气预报害死人啊。
我跟着周水上了一辆小巴车,上去以后我就下来了,周水也被我拽了下来,我问他“水哥,我刚下车,你就又带着我上车,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去啊。”
“这不到了吗?还回哪去?”
“回我住的地方。”
“你不住在这里?”
“我不住在这里。”
“你为什么让我在这里下车?”
“我那里没车站。”
我一下就明白了,我这次不是来大城市旅游参观的,是来乡下扶贫开慰问的。
“走吧,兄弟。”
“让我再看一眼这个城市吧。”
“已经冒雨看了两个小时了,还没看够啊?”
“我打算再加两个小时的班看呢。”
“别看了,赶紧走吧,赶紧上车。”
“车上那么多人,等下一辆吧。”
“这是最后一班车。”
周水走了上去,我突然觉得这城市也不怎么好看,缓缓转过身来,跳上了车,车门就在这一刻关上了,我的一只脚还在车门外面。
小巴车缓缓出了城,像一个裹脚的老太婆在土路上颠簸,车上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话,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是他们说话时夸张的动作让我产生了好奇,于是我问周水“水哥,他们说的话你能听得懂吗?”
周水眯缝着眼,得意笑了笑,那笑容是在告诉我“你算是问对人了。”
“他们在说什么?”
“这里的人们很友好,民风很淳朴,无论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见了面都要打声招呼,说声你好,这就是礼貌。”
“你是说他们现在是在相互问好?”
周水眯缝着眼,使劲点点头。
“你看那两个人真的是在相互问好吗?”我指着两个紧紧抱在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问。
周水睁开了眼睛,顺着我的手指方向望去,一秒钟过后,我听到了狮子吼“还不去拉架,马上要出人命啦。”
推开那扇门,我便回过头来问周水“水哥,你的房间到底被人抢过多少遍了?”
“谁敢来抢我?我还不知道想去抢谁呢?”
“那这房间怎么乱的跟猪圈一样?”
“公司提供的免费宿舍,你还想跟别墅一样啊?”
“别墅咱不想,最起码收拾的干净一点吧?”
“我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你觉得跟猪圈一样,就收拾一下吧,我的私人物品随便你碰,我不介意的。”
我把周水的衣服袜子卫生纸从地上捡起来,放在了桌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并不妥,我使劲想了想,还是放在地上最合适。
“水哥,这个稻草人是干什么用的?”我拿起床头上的稻草人问周水。
周水哼了哼“诅咒用的。”
“诅咒谁?”
“诅咒那个不给我别墅住的。”
我一直都觉得,周水是干大事的人。
“水哥,电视能不能看?”我指着桌上的电视问。
“能看。”
“那看会电视吧?”
“我们谁先看?”
“当然是一起看,难不成我看的时候你闭上眼,你看的时候我再闭上眼?”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电视的信号不好,只有扶着电视后面的天线,电视才会有频道。”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看过电视了?”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真笨,你把电视转过去,你不就可以在后面边扶着天线边看电视了吗?”
我哈哈笑了起来,笑了没两下就止住了,我突然意识到“电视屏幕是转到后面去了,可电视后面的天线不就又转到前面来了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我看着如获至宝的周水,赶紧把手里的稻草人扔进了床底下。
夜里下起了雨,像小孩哗哗的尿床声,从我和周水的头上淋了过去,我和周水一直沉浸在哗哗的雨声里,美美一觉到天明。
“兄弟,我们进城去转转吧。”周水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对我说。
“城里也没什么好,我看还是不去了。”我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说。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着也要带你到城里去看看。”
“水哥,还是算了吧,城里真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不行,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那等雨停了去行吗?”
“雨今天不会停。”
“那就等明天。”
“明天也不会停。”
“那后天。”
“雨这一个月都不会停。”
“你又看天气预报了?”
“我没看。”
“没看你怎么知道会下一个月的雨?”
“天气预报都是骗人的。”
“有时也很准。”
“哪会那么巧。”
我觉得周水最后一句话很有道理。
我们又坐着小巴晃晃悠悠进了城,临下车时我问周水“水哥,小巴车最后一般是几点?”
“管它几点呢?”
“你想走着回去啊?”
“我们今晚不回去了。”
“我们要住在这里?”
“嗯哼。”
“太奢侈了吧?”
“就让我为兄弟奢侈一把吧。”
听着周水的话,我的心里热乎乎的,像是同时住进了十个太阳,烤的我的小心肝噗噗冒着烟,我恨不得黑夜马上就来到。
黑夜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转眼就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周水那张比黑夜还要黑的脸:
“兄弟,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就在逛街的时候,我的钱包掉了。”
“钱包掉了,钱包掉啦?那……那……我们今天住哪儿?”
周水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看了看滂沱的大雨,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广场中央拆了一半的舞台上,神色凝重地说“就这吧。”
我们蹲在了舞台下,雨点砸的舞台上的铁皮砰砰响,周水双手扶着头上的铁皮,满脸恨恨的对我说“兄弟,我明天回去就找一百份,一千份工作,挣一汽车,一火车钱,把整个舞台,整座城都买下来。”
我感动了,感动的眼泪汪汪,无法言语。
把时间往前调四年,你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学校大门外,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孩正在冲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孩大声喊“水哥,水哥,我在这呢。”
“这么快就到了?”
“水哥一句话,千山万水来相见。”
“好兄弟,够义气。”
“对了,你让我来干什么?”
周水嘿嘿一笑,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对我说“今晚你就知道了。”
我感到很好奇,好奇的不是周水没有回答我,我好奇的是周水为什么把我从大门的入口处带到了高高的墙头下,周水机警的看了一下四周后对我说“现在没人,赶紧的,上。”
我望了望三米多高的墙头,又望了望满脸怂恿的周水,马上想到了一本书叫十万个为什么“水哥,这是为什么?”
“最近校卫查得紧,进门都要有出入证才行,你没有,只有爬墙头。”
“这墙头也太高了点吧,我能爬的过去吗?”
“能,我帮你,来来来,赶紧踩在我的肩膀上。”
“水哥,我不能踩,你现在正处在长身体长知识的黄金时期,万一踩坏了,兄弟我会愧疚一辈子。”
“还黄金个屁啊,要是真有黄金时期,我先把黄金抽出来给卖了,赶紧的。”
“我真的不能踩。”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是啊。”
“我还是不是你水哥了?”
“是啊。”
“大哥的话是不是要听?”
“是啊。”
“那怎么还那么多废话?”
我踩着周水的肩膀爬了过去,我只是想试一下,一个小弟把一个大哥踩在脚下的感觉到底有多爽。
“坏了,坏了,你进去了,我怎么进去啊?我一个人爬不上去。”墙头外传来了周水的呼喊声。
“你可以走大门。”
“对呀,我可以走大门,我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你不是差点忘了,你是真忘了。”
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周水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十层多高的宿舍楼一句话不说,我一下有种感觉,这种感觉跟站在大门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人影:超人,蜘蛛侠,飞天小神女。
“水哥,你住在几楼?”
“九楼。”
“这么高,我就算踩着你的肩膀也爬不上去啊。”
周水扭过头来,噗嗤一声就笑了。
“对了,水哥,你还没告诉我你让我来干什么呢?”
“我今晚要参加学校举行的歌咏大赛,我想让你亲眼看一看我的风采。”
我马上来了精神“什么风采?”
“巨星的风采。”周水严肃而认真地说。
我望着周水那张像刘德华,又像张学友的脸,马上打趣道“风还真不小。”
我们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从楼下走过的花花绿绿的裙摆,看着两排郁郁葱葱的树笔直的伸进教学楼深处,看着绿草茵茵的操场,看着飘荡在校园里干净的风和温暖的阳光,看着一张张永远年轻的脸和永不退色的青春。
把时间往前调……就让时间永远停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