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剧组前往法国拍摄巴黎美院的空镜时,见到画素描的学生大多三三两两聚在校园各个角落的雕塑前,席地而坐,并无教师在旁指导,也没发现学生们集中上素描课的教室。在油画工作室内则看到清一色都是创作现代派风格绘画的学生。而这,与在地球另一端位于中国首都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的情况截然不同。中央美院的画室内,对着石膏和人体模特练习素描的学生们至今依然沿用着巴黎国立美术学校百年前的传统形式。而这正是中央美院第一任校长徐悲鸿,将自己当年留法时在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的所见所闻引入中国,保留至今的结果。
传统的写实主义教学最重要的一项科目就是素描,这也是西方绘画的基础。徐悲鸿在法国学习的是学院派的素描,在他看来,素描是最真实、最有魅力的,是绘画艺术的基本功,是写实求真,追求精准造型的根本。中国美术馆研究员刘曦林在接受我们采访时,非常风趣地道出中国画的弊端:“中国画画人物老是画得不好,画一个人的手向前伸伸不出去,画一个美女跳舞,那个脚丫子不会画,需要拿裙子把它藏起来。”而徐悲鸿通过西洋绘画技法中素描的练习,突破了这一局限。
其实,在徐悲鸿一生的创作中,素描才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刘曦林说:“如果拿徐悲鸿的素描、中国画、油画来排队的话,应该说素描是最成熟的。因为他的素描把西洋绘画分析人体结构、造型结构的学问和中国画的线结构、线造型等传统艺术手法结合在了一起。中国画家中素描画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徐悲鸿是少有的一位。”
又是几年过去,徐悲鸿学成之后,他的作品在欧洲展出。连欧洲观众都对这位中国画家所画的素描惊叹不已,在留言簿上留下这样的赞誉:“我们真想象不到一个中国画家能画出如此美的素描,美得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要知道,这样的水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当年巴黎国立美术学校对于刚进校的新生要求十分严格。徐悲鸿进校之初,先在素描班画石膏像,平时自学临摹,每周三、六才有教授到班上指导,检查学生的进度。直到教授认为程度达标了,才准予升入模特儿班去画人体,模特儿有男有女,每周更换一次。经过这个阶段,学生便能师从于学校著名的教授讲师,到他们的画室去学习油画。
虽然,刚刚开始系统研究西洋绘画技法的徐悲鸿在校内还是个新生,但他在赴法之前,绘画艺术在国内已有相当造诣。到了巴黎,他更是废寝忘食的潜心研习。他每天上午在学校画,下午若没有课,又到叙里昂研究所继续画。研究所里有专门雇请的模特儿,花一法郎购买门票就可以进去。不上课的时候,徐悲鸿几乎沉湎于各大博物馆,不知疲倦地认真观摩古今绘画珍品,尤其是塞纳河畔的卢浮宫,更是他常去的地方。
虽然每月有津贴支撑日常开销,但是一人的津贴两人用,政局又不稳,学费经常拖欠不能按时发放。徐悲鸿夫妇在巴黎的生活过得并不那么惬意,浪漫就更谈不上了。他们不得不节衣缩食。每到星期日,徐悲鸿只带一块面包,一壶凉水,到遍布巴黎的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临摹世界名作,经常一画就是一整天,不到闭馆不出来。长时间的忍饥挨饿,让徐悲鸿原来的胃病加剧,并落下了终身不愈的肠痉挛症。
徐悲鸿从不在意自己健康方面的隐患,他一心在艺术的土壤中尽情汲取着各种养分。他还有个嗜好,最喜欢在回家途中绕道塞纳河边,去那里的旧书摊搜罗画册书籍,遇到爱不释手的,就会忍不住的倾其所有,丝毫不顾及囊中羞涩。实在没钱了,就站在书摊前翻阅,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常常忘记回家。
蒋碧微再次被一心投入到艺术中的丈夫冷落在了一旁。但初到法国的新奇感和学习法语的压力倒是让这位大家闺秀打发了许多寂寞时光,不似在日本和北平时那么烦躁难耐。更何况,她见徐悲鸿这样刻苦好学,心里还是钦佩和欣慰的,毕竟这一次,他们终于双双如愿来到了法国,只要丈夫早日学成,不怕有一天不能荣归故里。
凭着天资聪颖与勤学苦练,徐悲鸿很快就完成了巴黎国立美术学校石膏和人体素描两个阶段的学习,随后师从当时的校长,精于肖像画的弗拉孟,研习油画。
国外的高等院校通常是入学易,毕业难,直到今天亦是如此。巴黎国立美术学校设备完善、环境优雅,有着自由的学术氛围,还聚集着大批名师名家,是很多想要学习绘画的年轻人向往的地方。但他们即使考进去了,要想最终拿到这所名校的毕业证书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艺校的正规毕业生必须通过诸如解剖、透视、美术史等科目的考试,门门及格才能算结业。而徐悲鸿是当时中国学生中唯一通过全部理论考试的人。
弗拉孟教授非常赏识这位勤奋又具有极高绘画天赋的中国留学生,于是,极力推荐徐悲鸿拜法国著名的写实派画家达仰。布弗莱为师。
也许很多人并不熟悉达仰。布弗莱这个名字,但事实上他的艺术成就在当时的法国已达到相当高度,就连当年身为巴黎国立美术学校校长的弗拉孟都对徐悲鸿说那是法国最伟大的画家。
我们在采访徐悲鸿的儿子,后来也曾赴法研究美术史的徐庆平时,他告诉我们:“在19世纪末的时候,达仰还是个年轻的画家。那时,世界上,法国卖过两张破最高纪录的画。一张画大家可能比较熟悉,是巴比松画派的米勒,画的一张特别有名的画,叫《晚钟》,画面上一对法国农民夫妇,在暮色的阴影之中,正在收获田里的马铃薯。此时,他们听到画面中远处尖塔的小教堂敲响了晚钟,便立刻停下手中的劳动。他们都穿着很粗糙的衣服,那个时候法国的农民还穿木板鞋,就是我们的趿拉板,生活非常贫苦,但是他们非常虔诚。他们的那种朴实,那种真诚,感动了观众。所以这张画是世界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之一,在19世纪卖了10万法郎,是当时世界上最贵的一张画。另一张画就是达仰。布弗莱画的《布列塔尼的渔民》,同样在19世纪卖了10万美金,和米勒的《晚钟》一样,是19世纪卖画的最高纪录。”
米勒出生于1814年,他创作《晚钟》的时候,达仰才刚刚出生,而他延续了米勒的写实主义绘画的精神,表现最质朴的百姓和现实生活,尽管他所迎接的时代属于现代主义绘画,但他的艺术成就却毋庸置疑。这位几乎是法国最后一位写实派画家的艺术大师成为了徐悲鸿在欧洲进行艺术探索的重要引路人。
达仰17岁师从著名风景画家柯洛(Corot),一生信守柯洛关于“诚实、自信、不要舍弃真理以徇人”的教诲。徐悲鸿对达仰极为崇敬,每到周末就去他的画室求教,进步神速。而“诚实、自信、勿舍真理”也成了徐悲鸿终生奉行的为人处世的准则。真理,正是写实主义的精髓,在徐悲鸿看来,没有精准的造型无以表达情感,而没有对真实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无以塑造精准的造型。于是,他抓住一切机会临摹写生,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
在此期间,他的身边人,和他接触最多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他当做模特观察临摹的人就是妻子蒋碧微。他画下了大量蒋碧微的肖像和两人留法的生活。
拉小提琴、阅读、养猫……这些画作中描绘的生活,似乎让人看到一种浪漫的法兰西小资情调,然而现实生活却并非如此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