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猛的站起身。
雪奴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失声道:“你怎么了?”
只见柳明堂拿起一件披风,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春寒露重,你穿的太单薄,小心着凉,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雪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柳明堂推到了门外,等雪奴回神,门已经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雪奴气的直跺脚:“姓柳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男人,你包下我又什么都不做,摆明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可是任凭雪奴怎样叫唤,柳明堂就是不开门,似是打定了主意不闻不问。
又叫了几声,雪奴自觉没趣,又怕被人听见了惹来笑话,只得作罢了。
雪奴一阵气闷,想当初,自己刚来百花楼的时候,虽然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可凭着自己妙曼的身姿,也迷倒了不知多少男人。那些客人要听听她说话,都要花上不少银子,更不要说是近她的身。可如今自己的年纪渐长,颜色渐衰,再加上额头上的这道疤。
雪奴突然捂住了额头上的疤痕,蹲在了地上,连身子都颤抖了。
痛,好痛,这道疤里面好像有虫子在蚀咬着她的血肉一般的痛。
春夜幽深,寒气深重。
许久,一个身影慢慢的站了起来,在这寒夜里显得甚是单薄。
雪奴站直了身子,放下了捂住伤疤的手。苦笑了一下,原以为早已经忘记了,没想到今日还是这般的痛。
雪奴转头,看了一眼牡丹阁,灯火突然熄灭,他应该是睡了吧。
如今的自己,没有了昔日妙曼的舞姿,也没有了昔日俏丽的容颜,只能看着门前冷落,甚至是沦为玉琴巧月之类人的笑话,对自己是越来越没有了信心。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柳明堂,让她在众人面前又风光了一把。可这柳明堂却从来不碰她,她心里又是奇怪又惴惴不安,好像这柳明堂是别有目的,并非是为了她而来。
此刻遭到了他的拒绝,她心里除了羞恼,更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难道我当真已经人见人厌,再没有什么资本了?就连这额头的疤痕,也在此刻提醒我吗?
那我在这百花楼还能呆多久?
她缩了缩肩,仿佛是感觉到冷了,就将披风拉紧了一些。
雪奴突然停下了动作,她意识到,这件披风也是柳明堂的。心里不由的气恼,一把扯下了披风,随手扔进了花丛中,快步走出了牡丹阁。
雪奴穿过花厅,正想要回自己的屋子,忽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唉哟,这不是雪奴吗?这么急着去哪啊?”
雪奴回过头来,见来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挺着个仿佛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她认得此人是洪家当铺的当家。
以前自己当红的时候,也曾是自己的常客,如今他看上了玉琴,他又赶着捧玉琴了。
雪奴心情不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洪当家,真是好久不见,难为您还记着我。有何贵干呀?”
洪当家却似完全听不出她话里的冷漠与嘲讽,围着她转了几圈,啧啧赞叹:“雪奴,许久不见,你到是越发漂亮了。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当真好看。”一边说,一边还动手动脚的。
雪奴也不阻止冷笑道:“洪当家是说笑了,我现在人老了,也丑了,怎么比得上芳华正茂的玉琴。”
洪当家听这话,又仔细的看了她几眼,的确觉得她不复昔日的俏丽娇媚,还有那绺头发下稍稍露出的淡色伤疤,自然再难吸引嫖客。
可是今晚他看看雪奴,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那对红玉镯子映衬下的雪白的肌肤,越看越爱,越看越心痒。
于是,他涎笑道:“你和玉琴是两种风情,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洪当家的话,雪奴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再看洪当家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心想若是将他从玉琴那里抢过来,那玉琴岂不是被气歪了嘴巴。
想到这里,雪奴打起几分精神,勾着眼睛含笑道:“洪当家,你不是一直都捧玉琴的场吗,怎么还不过去,反而有时间跟我在这里闲话?不怕玉琴等急了?”
“哎,玉琴这会有客人,说是等过会儿再来陪我。”洪当家的笑有点挂不住了。
雪奴眼珠一转为洪当家抱不平。
“什么客人这样不得了?这玉琴也太不识好歹了,就凭你这些日子来对她的疼爱,怎么也该先来伺候你才是。”
这句话是说到洪当家的心坎里去了,叹道:“可不是,玉琴,算我白疼了她!”他拉起雪奴的手:“雪奴呀,你可愿意陪陪我?”
鱼儿上钩了,雪奴抿嘴一笑:“我这样子,就怕委屈了洪当家。”
“怎么会呢?”洪当家说着,他那双不老实的手就伸进雪奴那薄薄的罗衫里。
雪奴便软软的靠了上去,伸手揽住了洪当家的脖子。
洪当家的这一身肥肉让她一阵恶心,可同时又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再想到玉琴气歪了嘴巴的样子,雪奴心里也就舒坦了。
两人卿卿我我的一路走去,路上也遇到不少人,有这楼里的姑娘,也有嫖客。
这些人在笑,洪当家在笑,雪奴自己也在笑。
花厅里突然传来阵阵箫管丝竹的声音,喧喧闹闹,明明奏的是喜庆的曲子,可在这春夜的嬉笑声中,却透着几分落寞的悲凉。
天将蒙蒙亮,雪奴便不顾洪当家的挽留,匆匆离开了,钱都到手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先回到自己的屋子,没看见桃花,心想桃花又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在意。忙着梳洗一番,除去昨晚欢爱的痕迹,又去了牡丹阁。没想到,牡丹阁里也是空无一人。
反正柳明堂平日里事情多,不在的时间也多,雪奴也不在意,反而乐得清闲,回去补眠。
雪奴远远就看见自己屋子门前站着一个灰衣老妇,好像是等她许久不见有人回来,正要转身离去。
雪奴心头一喜,急忙叫了一声:“苏姨。”
转过身来的妇人,见到雪奴笑容可掬,一下子满脸的皱纹深如沟壑。可是雪奴知道,她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已。
“雪奴姑娘,你回来了。”
“苏姨。”雪奴疾步走过去,却看见了老妇手中的包袱,急忙问道:“苏姨,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顺着雪奴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目光,身子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随即抱紧了包袱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我要回去了,心想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雪奴姑娘你了,就来看看你,。”
“苏姨。”雪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这苏姨原本也是这楼里的姑娘,后来年老色衰了,实在是没有客人了,便在这楼里做起了洗衣服的活计,如此一干就是二十年,如今她连洗衣服这样的活也做不了,也终于要被赶出这百花楼了吗?
苏姨看见雪奴难过的样子,压下心头的悲伤笑道:“整个百花楼里,大概也就只有你会为我老婆子难过了。”说着,她转了一圈,看看周围的景物,她从八岁被买进这里,一生都葬送在了这里,如今终要离开了,可是这个样子的她,离开哪还有什么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