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前所经历的这场危机,从表征来看像是一场马克思式危机,但从实质而言,它是一场典型的熊彼特式危机。危机的根源在于创新的停滞,而创新停滞的必然结果是产能过剩,进而导致利润率的长期下降并难以恢复。
认识不同,对策不同
华佗是东汉末年着名的医学家,他医术高明,诊断准确,在我国医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有一次,郡守府中小吏倪寻和李延一起到华佗那里求治。这二人都头痛身热,看起来像患同样的病。分别给二人诊了脉后,华佗却说:“倪寻应该把病泻下来,而李延则应当通过发汗来驱病。”两人对这截然不同的疗法惊诧不已,问:“我们两人的症状相同,病情一样,为什么吃的药却不一样呢?”华佗笑道:“你俩相同的只是病症的表象,倪寻的病是由内部伤食引起的,而李延却是由于外感风寒着了凉。两人病因不同,我当然得对症下药,给你们下的药也就自然不同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服过药后,两人的病就一起好了。
但华佗的这种方法,现在仿佛越来越不为人待见了。在《资产负债表的衰退》(BalanceSheetRecession:Japan’sstrugglewithunchartedeconomicsanditsglobalimplications)一书的开篇,辜朝明(RichardKoo)这样写道:“在学术界,克鲁格曼认为通货紧缩才是日本经济困境的最重要原因,他甚至认为追究日本陷入通货紧缩的原因已无关紧要了。这种不纠缠于问题的根源,而直接实施疗法的方式得到了伯南克的赞同。”就现下而言,流行于像伯南克这样的、世界上最重要的财经官员间的治理理念居然是:探寻病因已无关紧要,直接实施疗法就好。
他们不纠缠于问题的根源,直接施以疗法;而我“顽固”地抱着华佗式的认识,认为下药的前提必须得对症,如果病因都没找到,那么,开药就只能是凭着感觉而来的糊涂方子。在经济问题上亦是如此,这也是我习惯追根究底的原因,对经济危机发生机理的认识不同,那么对未来的预见就会有差异,应对的方法必然会截然不同。
本章的目的不是单纯地列举已经发生的事件,而是对已发生事件进行分析。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原本简单的事件在错误的应对中,会被折腾得复杂、云深雾罩,令人理不清头绪。这就如同《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病一样,最初本不过是点小伤,就那点伤而言,无须医生施以汤药,只需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修养几天就能好。然而,这点小伤经各路人马好心的施救后,反而变得棘手,最后还搭上了平一指的性命。
令狐冲之病所昭示给我们的是: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事物背后的真相,那我们就不可能得到正确的应对策略,只会令问题更趋严重。那么,我们今天所经历的种种,用反推法可知,咎在认识。
目前,在认识上的谬误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以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保罗“克鲁格曼和野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辜朝明为代表的财政刺激派;另一方面则是以美联储前任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和现任主席本“伯南克为代表的货币刺激派。
克鲁格曼与辜朝明的谬误
几年如一日的克鲁格曼
在学术界,克鲁格曼是以正统凯恩斯主义的扞卫者而闻名的。所谓正统的凯恩斯主义,其核心的理念就是推崇以赤字预算为主要形式的财政刺激。凯恩斯认为,随着经济步入衰退,私人投资将会缩减,这时政府应承担起责任,填补因私人投资减少所形成的缺口。克鲁格曼一直秉承、贯彻这种观点,甚至是更进一步。
在2008年12月1日为《纽约时报》撰写的专栏《美国财政赤字与未来》中,他从经济理论和历史经验两个角度说明,财政扩张政策不但是目前解救美国经济所必需的,同时也有利于美国的长期繁荣。他写道:“在目前情况下,根本没有短期和长期之间的权衡;大幅扩张财政支出同样有利于长期的经济繁荣。”
3年后的2011年12月30日,克鲁格曼在其专栏文章中再次指出,在经济增长缺乏足够动能的背景下,如果进一步缩减政府开支,将会使经济增长动能进一步下降,应当等到经济更强劲的复苏之后再实施紧缩的财政政策。克鲁格曼认为经济再次恶化,根源就在于过早地采取了反凯恩斯政策。他以此来证明凯恩斯主义的正确性,他说:“发达国家不应放弃财政刺激政策。”
到2012年5月30日,克鲁格曼又发出英国政府应该降低其财政削减的呼声。他认为英国政府应提升财政支出以扭转不断扩大的经济下行趋势。这位200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表示:“担忧债务和赤字无可厚非,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关注。”
财政刺激阻止了经济末日到来吗
辜朝明与克鲁格曼持相同观点。在谈到债务和财政赤字问题时,他曾这样表述:“日本当前虽然存在着规模庞大的国债,但是如果政府不以此去刺激经济,那么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就会跌至高峰时的一半或1/3。”他认为正是日本政府从一开始就决定实行财政刺激政策,并将这一政策延续多年,才得以成功地阻止了日本经济末日的到来。
在分析日本失落的20年时,这位首席经济学家认为,经济泡沫破灭之后,日本国内生产总值之所以没有减少,主要得益于两大要素:
第一大要素是庞大的个人储蓄。在经济泡沫破灭之后,员工成了企业债务偿还和结构调整过程中的受害者。在现实世界中,企业员工在奖金和红利减少甚至完全取消的情况下,需要支付的住房贷款和教育费用却丝毫没有减少,于是很多人不得不开始动用以前的储蓄来弥补亏空。这种压力对于个人来说是沉重的,但是从宏观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却使滞留于银行系统内部的资金减少,起到了支撑经济的作用。
第二大要素则是财政刺激,这是辜朝明先生认为最为重要的部分。在《资产负债表的衰退》一书里,他特别强调“最为重要的进展出现于政府部分”。在辜朝明看来,财政刺激就是指政府发行公债并扩大支出。“由政府出面借出并花掉个人存在银行里被闲置的存款,能够确保每一笔1000日元收入最终都能转化成1000日元(900日元+100日元)的支出,通过实施财政刺激政策,使经济形势迅速稳定下来。”
在第一个失落的10年里,日本六大城市商业不动产价格暴跌87%,这导致1500万亿日元的国民财富灰飞烟灭,没有哪一家企业可以在一两年内修复遭受重创的资产负债表。辜朝明认为:“对于一个正常的企业,这样的过程至少需要5年的时间。而那些不幸在泡沫高峰期购买了不动产的企业,则可能需要长达20年的时间。”在资产负债表修复期间,企业只要有现金收入,就会用来偿还债务,而且只要这个过程不结束,它们就始终不会从个人储蓄部分借贷。这样一来,政府不得不年复一年地利用财政刺激来抑制通货紧缩缺口(DeflationaryGap)的出现。
也正是因为如此,辜朝明认为:“正是政府增加了财政支出,才成功地阻止了国民生活水准的快速下降。事实上,在损失了1500万亿日元国民财富和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20%的企业需求的情况下,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仍能维持在泡沫经济时期的最高点以上,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而使这个奇迹成为现实的,正是日本政府的财政支出。”
恶化的债务还能维持多久
除了货币把戏之外,财政的把戏也只能收到表面的一时之效。财政把戏与货币把戏一样,从长远看,肯定会让国家陷入更深重的灾难。
从宏观而言,正是这年复一年的财政刺激,使得日本的财政赤字和债务情况一日糟糕过一日。自1991年经济泡沫破灭以来,日本债务占GDP的比一直在恶化。该数值从经济泡沫破灭之前的50%,攀升至目前的200%以上,超出位于第二位的希腊60个点,为发达经济体中最高;另一项数据——政府净债务余额占GDP之比也同样让人惊悚,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的该数值是128%,超出第二位的意大利近30个点,亦为发达经济体中最高;唯一稍微好些的只有财政赤字规模占GDP的比重这一项,但仍然高达8.14%,远超过发达国家所公认的3%这个警戒标准。综合上述三项指标,日本在发达国家中,其债务风险系数一直属于最高国家之列,以至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几次三番地将其与希腊、意大利、葡萄牙等“欧猪国家”相提并论。
辜朝明无视债务和赤字而一味赞扬政府财政刺激的论调,与克鲁格曼对“比债务和赤字更重要的事情”的关注是何其一致。可见,事实上辜朝明与克鲁格曼一样,认为追究日本陷入今天困局的原因已经无关紧要——无可否认,他发现了“资产负债表衰退”这一关键问题,他也几乎就要跨过问题之门了。但可惜的是,就在这时他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答如下问题:日本的经济问题固然是由资产负债表的恶化所引发,但资产负债表又是因何恶化的呢?对于这个根源性问题他显然不准备回答,他转而投向了克鲁格曼和伯南克式的应对策略——不纠缠于问题的根源,而直接实施疗法。
为了防止经济大萧条的出现,辜朝明力主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并以此来推动经济的运行,哪怕债务状况恶化也在所不惜,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关注”。
这种不缠于病因,直接施以疗法的方式,我是持批判态度的。其实,辜朝明自己亦认为,资产价格泡沫是必然要崩溃的,只有支持这一观点,他的资产负债表衰退的结论才可以成立。既然资产价格泡沫必然破灭,那么债务泡沫又何尝不可能破灭呢?!权威研究表明,债务总额占GDP的50%左右是相对合理水平。当一国债务总额占GDP的比例超过90%,该国经济增长将陷于迟滞;如果债务占GDP超过100%的话,存量债务的利息支出负担将使未来削减财政赤字十分困难。
关于财政刺激的应对问题,早稻田大学(WasedaUniversity)研究生、院财经研究所的野口悠纪雄教授,比辜朝明先生更务实和冷静。他认为:“20世纪90年代日本的经验并不值得炫耀。”从日本愈发恶劣的债务状况而言,野口君的这一观点有其道理。
我们再从微观上来予以探讨。如果把一年一度的上市公司年报发布比作电影颁奖礼,那么2011年的“金酸莓奖(GoldenRaspberryAwards)”当之无愧的得主应是这三个倒霉蛋——松下、索尼、夏普。这三家日本最大的消费电子巨头的亏损总额累计达1.6万亿日元。
2012年3月,松下发布了2011年的年度财报,以7720亿日元一举创下了继1918年成立以来的最严重亏损纪录,而且这已经是它连续亏损的第5年了。“难弟”索尼亏损比松下少近40亿美元。根据索尼5月10日公布的财报数字显示,2011财政年度,该公司净亏损4566.6亿日元,也创下了该公司的历史纪录。同样,这也是它连续亏损的第4个年头。亏损排在第三位的是夏普,根据2012年4月27日夏普的官方消息,夏普2011财年销售收入305亿美元,同比下降了18.7%;净利润亏损为46.6亿美元,同样刷新了公司最大亏损纪录。
但10年前的日本企业可不是这样的。在日本失落的头10年里,虽然资产负债表恶化严重,但当时的日本仍然是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这说明当时日本产品在海外还有广阔的市场,企业仍然在不断地创造利润。为修复严重恶化的资产负债表,企业拿到利润后立刻去还债。到2003年,日本的净债务偿还额已经上升到每年30万亿日元以上的空前规模。
那么,为什么日本企业于近年来出现了集体沦陷的现象呢?我认为两大原因值得我们注意:
首先,就微观层面而言,这些企业为了努力偿还债务,尽快修复糟糕的资产负债表,它们不得不控制成本。如此一来,就自然对其经营行为中的科研、市场,甚至是质量投入,都形成了严重的挤出效应,长期来看无疑会对日本企业的竞争力造成巨大的伤害。
其次,就宏观层面而言,积极的财政刺激及货币政策造成了严重的恶果。20世纪90年代,世界经济结构发生巨大变化,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国家加快了工业化步伐,以低廉的劳动力成本进行工业制成品的生产,使得工业制成品的价格下降。
由于资源的匮乏,日本是一个原材料进口国,其赖以发展的模式就是:大量的进口原材料,加工为工业制品,然后再予以出口。在世界经济结构大调整中,日本的产业结构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在过去日本是出口远大于进口的,但到20世纪90年代末,这种情况开始逐渐变化,进口和出口开始持平。
也就是说,日本并没有充分享受到世界经济结构大调整所带来的好处。相反,却由于与新兴工业国竞争而招致国内产业的疲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就在于积极的财政刺激政策支撑了日本原有的产业模式,使其丧失以创造性破坏为主要形式的产业优化和调整。在这样的政策环境下,产业结构不仅没能升级,反倒被固化了。产业结构还是那套老模式,但原来使之成功的要素,如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却发生了相对改变。随着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加入,上游的资源价格大幅上涨,出口的工业制成品价格却持续下降。这时,日本再与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工业国竞争,其竞争力就可以想见了。
日本企业的集体沦陷再次证明了米塞斯谏言的真理性。希望克鲁格曼和辜朝明先生能认真地读一下这句话:“货币和财政的把戏只能收到表面的一时之效,从长远看它肯定会让国家陷入更深重的灾难。”
政府的债务状况年复一年恶化下去,它又能维持多久呢?这的确值得我们去认真思考。
格林斯潘和伯南克的“资产价格凯恩斯主义”
格林斯潘和伯南克的异同
前文中我们已就财政刺激问题进行了相应的探讨,那么在本节来对货币刺激予以探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伯南克正是当下货币政策的掌权者,所以了解伯南克的观点,无疑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下经济政策的指导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