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郑勇的关系沦为了一种惯性,就像一台机器,不去发动它,它会静置于角落,可一旦发动了,它就会有它的程序和驱动。每隔几天,不是他来找她,就是她去找他,这种找有时出于心理有时出于生理。在局里,当了众人的面,还得假装正经,她得毕恭毕敬地叫郑局长,他得一清二白地叫她小秦。如演戏般,秦玉朵有时在心里都会笑骂自己,一对狗男女。
曾经令她千防万防的局长套房和办公室里的皮沙发并没有防过去,两人都在上面厮杀过。有时秦玉朵坐在电脑前打东西,一抬眼看见那张沙发,想着在上面有过的赤条条白花花的肉搏场景,陡然便有惊心动魄之感。
除了在单位,他们也开过房,但更多的是在郑勇的家里。郑勇儿子十二岁了,初中是住校,只是偶尔回来住宿,这就为他们偷情提供了方便。
自上个周开始,郑勇已经着手秦玉朵编制的事情了,带着她跟市编办的萧主任吃过两次饭。萧主任的脸上还是有做过美女的痕迹,但眼角嘴角的下坠和大量黄褐斑的遮盖,这痕迹就像古墓里出土的青铜器上的纹路,很模糊。萧主任十指纤长,涂了指甲胶,红艳艳的捏着高脚杯跟郑勇左一杯右一杯,喝得酩酊大醉,还是郑勇送她回的家。她则是自己打的走的。她很怀疑那天郑勇是在萧的家里过夜的,萧也是单身女人,要想成事也便宜,成年人的游戏跟吃饭抹嘴一般,不用负责任。不过此后郑勇向她要了很多证件,户口本、身份证、大学毕业证原件复印件,还在档案馆调取了她的档案。编制问题如果解决了,她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起码自身条件强硬了一些。南翔再向她说滚的时候,她不会太过恐慌,至少工作是固若金汤了,不会失业,生病有单位管,买房有高额公积金,离婚了,她跟妈也不会饿死,佳佳是不会跟她的,她也没打算争取,有婆婆在,就算南翔给她讨个后妈,也不会欺负到佳佳头上。这些年,竹山区一直在嚷嚷编制管理问题,要自收自支编制回归自收自支的单位,竹山区几个自收自支的单位都快跨掉了,而且那些单位带着经营性质,业务需要你去跑,拉得钱多挣得就多,拉得钱少挣得就少,拉不来就一分钱也没有。哪有全额拨款的编制舒服,每个月的工资福利奖金都雷打不动。这个稀烂的社会既然要把劳动人民分成三六九等,是人就得往高处挣。
书面的材料该交的都交了,剩下就是运作关系了,这得需要钱,数字是十万。郑勇在床上跟她说起这事时,手里还握着秦玉朵的乳房。秦玉朵不做声,只拿两只眼睛盯着他看。她在心里冷笑,他居然开口找她要钱。郑勇点了一支烟,说,十万块啦,不是小数目啊。秦玉朵一把扯过毯子,重重地翻过身去。
郑勇徐徐吐出一口烟说,想起我一个老堂伯,当年是锅炉厂一个临时工,九几年的时候花了三万块钱买了个编制,上班才两年就下岗了,三千块钱买断,连本都没有收回来。郑勇又说,这世上的事瞬息万变,你下死力以为挣来了一根万年桩,转眼不过是朽木,有时候真觉得命运不是我们说了算,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我们,在这个社会里,我们都不过是人家摆布的棋子。
秦玉朵又将身翻了过来。她从这番话里听出他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对这个社会信任不足,他跟她一样没有安全感。
郑勇叹了口气,说,人命如草芥,自生自灭。我明天就给姓萧的转十万过去,让她去操作。咱们都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着,便一把盘起秦玉朵,让她骑在他上面,他们带着世纪末情绪疯狂来了一次。事后,热汗涔涔的郑勇搂着秦玉朵说,你干脆离婚跟我吧,我爱你,也需要你。
秦玉朵还是不做声,但是内心还是有种慰藉。这事她也不是没设想过,但毕竟有孩子,她还是想给佳佳一个完整的家,离婚这事她只是强烈地考虑过,但真要她走那一步,她还没有那胆量。秦玉朵说,你也不避嫌,竹山区最忌讳领导跟下属裹不清。
郑勇说,你要真有此心,我可以申请调动,平调到别的局。
秦玉朵说,没哪个局的局长能比坏保局局长更适合你。
郑勇一愣,继而大笑。说,明儿就喊人来换招牌。坏保局,有意思。
有时候想想,秦玉朵觉得她跟郑勇之间更像是一笔交易,她以身体交换编制,这跟妓女没有区别,她甚至偏激地觉得这世上所有女人都是婊子,所有男人都是嫖客。这是一个充满很多肮脏分泌物的世界,体面与尊严丧失殆尽的世界。
一连几天,南翔都有加班,回来得非常晚。秦玉朵也懒得去过问。她也曾查看过他的手机和QQ,把每一个最近联系人的聊天记录都翻开看过,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寻,那个叫北飞的就很可疑,名字取得就有逼宫的架势,南翔北飞多他妈匹配的一对,头像是露着肩背的艳妆女郎,妖冶性感,是南翔喜欢的那个型。她称南翔为阿郎,阿郎,白天木目心,夜里木目心,阿郎,西边有个女,都是些火星文,不知所云。后来,她突然想到那是阿郎,想,阿郎,要。想什么想?要什么要?秦玉朵登时气往上撞,血管都快要涨破。瞅准机会,她再去翻查他的QQ记录时,却发现那个北飞没有了,就此木目心和西女成了一桩悬案。经了此事后,她也懒得去搭理这些了,看见了又怎样?奈何不了,你只能磨砺自己的双眼,要让这眼里能活活容进沙子。
今天南翔回来得倒是很早,五点半就到屋了。秦玉朵到门口去给他递拖鞋,却被他一手扒开,力量很大,差点撞到鞋柜的拉环。秦玉朵朝他脸上望去,这才发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神情阴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脚上的鞋子蹬了两下没蹬掉,索性脱下直接向窗口扔了。那是双新买的牛皮鞋。秦玉朵将手里的拖鞋放在他脚边,他同样捡起扔了出去。秦玉朵蓦自心虚,难道自己的事情他抓到了把柄?她仔细想了想,QQ不存在安全隐患,因为她压根就没加过他。难道是手机?应该也不可能,她早就跟他说过,下班后或者周末在家时,他不得跟她发信息不得打电话,他们从不在手机里互诉衷肠,情话绵绵,同在一个单位,情感可以当面传递,手机也不会暴露什么问题。如果真是被他抓到把柄,他不会像这样给她摆脸色看,直接就制裁她了。秦玉朵宽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跟做贼一样,只要听到警车响,就会自乱阵脚,很多小偷都是自己撞到枪口上的。
妈在厨房做饭,回锅牛肉的香气从门缝里溜出来,四处飘散,妈放了很多干椒,喷嚏一个接一个的。妈也在讨南翔的好,知道他爱辣。书房的门与婆婆的门是相对的。此时都紧紧关闭着,她立在这阴影里,仿佛置身于囚牢。她胆怯又愤然。她小心翼翼敲着书房的门,说,南翔,吃饭了。南翔,饭好了。
菜已摆好。妈也帮着秦玉朵叫,南翔,快出来吃饭,妈做了你最爱吃的回锅牛肉。
母女在桌边等了一会儿,南翔才从书房里出来,上桌就捡了筷子吃,也不跟妈打招呼。秦玉朵正欲跟他理论,被妈丢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了。三人在肃静中吃着各自的饭,秦玉朵觉得餐桌上面压着一团乌云。妈添饭去了,“嘭嘭嘭”饭瓢敲着锅胆的声音破了这静,令人头皮发麻。南翔手里的碗朝桌上一墩,筷子一摔,起身还掀倒了一把椅子,然后书房门“咚”一声震得房子都在打颤。
秦玉朵气极,大叫,姓南的,你什么意思?抖你娘的什么威风,操你妈的王八蛋!
妈立在厨房的大理石台前,一手拿着饭碗,一手捏着饭瓢,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脸色煞白,如惊弓之鸟。秦玉朵说,别理他,他神经病,吃饭。妈转过身,把碗里的饭倒进锅里,轻轻盖上锅盖。然后就这样立在台边上。看着妈的背影,秦玉朵心如刀绞。她看见妈伸手往脸上不知是眼睛还是鼻子的地方擦了一把,妈一定在流泪。
秦玉朵跑过去拧书房门,拧不开,便拍打起来,叫嚣着,姓南的,你给我出来,给我妈道歉,你今天要是不道歉,我他妈跟你没玩,王八蛋!我他妈受够你了。
朵!妈叫住了她。妈说,不要吵他,去洗,洗了睡觉。明天还上班呢。他不跟你开门,你叫死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