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儿子从楼上下来了，一进门连招呼都不打就爬到床上躺下不动了，钟馨疑惑地
问：“乐乐，你回来啦？”
“嗯。”
听出儿子的声音不对，钟馨预感肯定出事了。她走到房间，看到儿子用被子盖
住头，一动也不动。
钟馨坐在床沿伸手揭开被子：“告诉妈妈出什么事了？有事要告诉妈妈，不要把
它闷心里，这样不好。”
钟馨拉过儿子的手，故意猜测：“呃，是不是被老师批评啦？要不就是和哪个同
学又吵嘴了？”
儿子摇着头：“不是，阿斌把我的漫画书抢走了。”
“你刚才去找他了？”看到儿子不是因为学校的问题而苦恼，钟馨暗暗松了口气，
她俯向儿子温和地问，“是什么书啊？”
“《变形金刚》，妈妈。”儿子为难地说，“这本书不是我的，是我借同学的，同学
催我还了。”
“怎么能把别人的书借给他呢？”钟馨嗔怪道。
“是他抢的。”儿子扯着脸辩解，“那天我在家看书，他来找我玩，既不问一声，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一下就抢去了，连一个谢字都不说哩。妈妈，怎么办啊？我的
同学天天催我还书哩。”也许是想到了明天去学校被同学追着还书的窘境，儿子着急
地向母亲求助。
钟馨坚定地说：“你现在再去催他，让他尽快把书还给你。”
“催了，他不仅不还书还说我小气呢。”在儿子的意识里，借东西要还是天经地
义的，但今天的遭遇让他大吃一惊，他才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理所当然，原来每个
人都有不同的价值观，也不是所有人都遵守社会行为准则。天性善良的他感到了恐
怖，在现实面前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乐乐，你去和他妈妈说，她会帮你把书要回来的。”钟馨使出了最后一招，在
她看来父母总会有起码的是非观念的！
“没用，妈妈，他说让我去找他爸爸，还说他不怕他爸爸。妈妈，他现在就像‘牛
皮筋’哩。”
母亲站在门外倾听钟馨母子谈话已经多时了，这时的她除了生气之外，满脑子
想的都是怎样减少外孙的痛苦，所以她胸脯一拍，说：“外婆去和他说说，让他把书
还给你。”
儿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外婆你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就去和他说，让他把书还给你。”
儿子说：“没用，你不知道他有多无赖。我不知道和他说过多少次了，可他就是
不当一回事。”
母亲急了，过来坐在床边沿上，激动地说：“外婆去和他说，他不敢不给，因为
外婆是大人嘛。”
儿子把被子一甩，坐起来：“他根本不怕大人，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怕，他还能
怕你？”
母亲着急地说：“外婆去和他爸爸说，让他爸爸帮你把书拿回来。”
“外婆，没用。我已经找过他爸爸了，他爸爸听了只是嘿嘿笑，什么话都没说。”
钟馨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但她又不愿意把别人的父母想得那么坏，所以明知儿
子不会撒谎，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钟馨故意严肃
地问：“他爸爸没有替你把书要回来？”
“嗯。”
钟馨恍然大悟，她暗骂自己白活三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以为谁都与你想的一样？怎么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但钟
馨不愿意把自己的直观判断告诉儿子，她不想在儿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人世间阴暗
的一面，她故意淡淡地说：“也许，他把书给弄丢了？要不就是他故意不想把书还给
你，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不要管了。”
“什么？我们不管了？”钟馨的话让母亲大吃一惊，她着急追问，“你就这样看
着你儿子为难，不管？”
“怎么会？我想用另外一种方式去解决。”钟馨沉思着回答母亲。
母亲不相信似的：“你还能有什么方式？你除了再买一本书回来之外，你还能有
什么办法？”
钟馨下定决心：“算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去买一本回来，乐乐，妈妈到书店给你
买来还给同学吧？”
儿子不相信似的：“妈妈你给我买？”
“是。”
“谢谢妈妈。”儿子松了口气，他感激地望着钟馨，忍不住甜甜地笑了，在钟馨
身上摩挲起来。
“可是，你以后要注意，别再给他借书了。”钟馨真为儿子担心，这么一点小事
情自己都不能解决，以后他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呢？
儿子刚刚平静的心被破坏了，为了争回自己的自尊，他急忙争辩：“妈妈，不是
我借给他的，是他硬抢去的。”
“那你以后尽量不让他抢了。”钟馨抱着吃亏一次，下次决不再上当的心态对儿
子说，“你当时应该把书追回来的。”
“怎么追？他年纪比我大哩。”儿子搬出了一个自认为理由充足的借口，转过头
去看墙角。
“他比你大不假，可你可以和他论理。”其实钟馨也知道，对一些顽劣的孩子是
根本无法用道理去作沟通的，她自己就曾碰到过，就在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之后，那
种蛮不讲理、贪图小便宜的小人也比比皆是。生活不是世外桃源，生活中的种种遭
遇是每一个人必须要面对的。
“妈妈，你不知道他有多野蛮？每次我和豆豆玩时，他都毫不讲理地乱插嘴。
还故意把豆豆拉过去，不让她和我玩哩。”
钟馨又一次感到要是有父亲在儿子身边就好了，父亲在这个时候可以以身作则
教育儿子怎样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现在，教育儿子的重担却落到了自己的肩膀
上。唉！今天的事情虽然可以解决，可儿子得尽快学会自立！软弱退让只能遭受更
多的苦难。再说自己不能永远跟在儿子身边！真正能让儿子摆脱困境，他除了要有
坚强不屈的意志，还应该要有包容的心和智慧的头脑。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吃
亏是福”，事实也正如此，由于一次次地遭受挫折，儿子也一天天地变得成熟。此
是后话。
“这样的人不做朋友也罢。”钟馨渐渐强硬起来，“选择朋友时也得看看对方的人
品，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朋友的。”
“是他来找我的。”
钟馨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乐乐，你真是太善良了，他为什么来找你玩，还不是
因为你太善良了？”
“妈妈，那以后我该怎么办？”
“是啊，本来善良是美德，是好事，可是现在你太善良了，总被人欺负。”钟馨
叹了口气，忧虑地说，“妈妈知道你不会和他人争执，可是乐乐，你要知道在这个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靠忍让来解决的，有时候你的忍让反而会引来更多的灾难，
人需要有明确的人生目标，需要有坚强不屈的意志，有时候需要一点粗暴！如果没
有这些，你是没有办法生存的，你以后要学习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不能总依赖妈妈
啊。”
“是。”儿子羞愧地小声说，“妈妈，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刚才追问，我才
和你说的。”
“这次就当吃了一次亏，但以后要吸取教训。”钟馨站起来，把儿子也拉起来，“快
去洗澡吧。”
儿子顺从地爬起来，到卫生间洗澡了。
钟馨在房间挑拣儿子准备换洗的衣服。母亲赶紧凑近钟馨身边，不满地说：“你
怎么能这样？”
钟馨不解地问：“我怎么啦？”
母亲摇摇头：“乐乐他多难过？你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他呢？”
“你要我怎么关心？”钟馨收拾好儿子的换洗衣服，不理会母亲的责问，走出房
间，她边走边说：“我怎么不关心了？”
“你呀，真的是。”母亲追着钟馨，“乐乐已经够难过了，你应该多多安慰他才是的，
你怎么教训起他来了？”
钟馨把衣服给儿子放好了，没好气地说：“是啊，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既当
爹又当妈呢？”钟馨白了母亲一眼，“像这样的问题你说该怎么办呢？”
“你应该温柔点，你刚才说的话太生硬了。”
“哪一句生硬了？”钟馨不耐烦地转过身子，挥了挥手，“真是的，怎样教育乐
乐我比你懂，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钟馨不愿意再和母亲谈下去。她走到厨房，边
刷牙边对儿子说，“乐乐，你洗好了吗？”
儿子回答：“好了。”
“你洗下内裤吧。”钟馨把儿子的内裤放在盆里，倒上水，“来，你试试，就这样子，
先把衣物浸湿后打上肥皂，再用力搓，来，就这样，乐乐，你来试试。”
儿子蹲在母亲的身旁，他仔细观察钟馨洗衣服的动作，钟馨把衣物交到儿子的
手中让他学着洗衣服。
看到外孙蹲着洗衣服，母亲心疼极了，在她看来，让外孙洗衣服就好比是在受
苦役似的，她固执地认为钟馨说的让儿子锻炼那都是借口，是钟馨想偷懒，她有心
想冲过去从外孙手中把衣服抢下来，但又自知抢不过外孙，她想不管怎么样也不能
装作没看见，也不能寄希望于钟馨发善心。
母亲故意放重脚步在厨房和卫生间之间走来走去，她不时给钟馨投去愤怒的眼
神，她的意思是，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怎么忍心让儿子洗衣服？母亲越想越觉
得钟馨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她也就越觉得不能看着不管，她时刻准备着从外孙手
中把衣服抢下来。
钟馨虽然低着头洗衣服，但她敏感的神经告诉她母亲正站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
着她！这种时候去搭理母亲只能引来没完没了的争吵，其结果只能两败俱伤；再说
钟馨也不愿意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向母亲举手投降。为了防止母亲的预谋得逞，钟
馨故意蹲在儿子身边拿起自己的衣服放在另一个脸盆里洗了起来，她就是要故意拖
延时间。
看到没有插手的机会，母亲不甘心地转身回房间了，钟馨看到母亲走了，才暗
暗松了口气，唉！母亲总算走了！
钟馨一边洗衣服一边暗想，唉！要是每件事情都和母亲拧着干那可怎么得了？
但不拧着干又能怎么样？
钟馨郁闷地把衣服洗好了，儿子正一边玩水一边洗衣服，唉，让儿子多玩一
会儿吧。钟馨这样想着，她端起脸盆到外面晾衣服去了。可等她把晾好衣服回来
时却发现母亲又回到卫生间了，母亲急促而又压低声音地对儿子说：“你不要洗衣
服，妈妈如果不帮你洗，你留着外婆给你洗。”
“不，我自己洗。”儿子颇为自豪地说，“以后我要自己过日子，我要学习洗衣服，
外婆，你教我怎样做饭吧？”
“那不是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母亲焦虑地说，“你以后要上大学，你不专心学习，
以后怎么能考上大学呢？”
儿子不以为然地说：“我上大学也要自己洗衣服呀。”
“外婆是为你好哩。”母亲不高兴了，“你不要听你妈妈的话，你现在要专心读书，
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母亲背地里拆台的做法让钟馨很愤怒，她察觉到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母亲与自
己的看法有在如此巨大的差别。她强忍住心中的火气：“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乐乐学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什么不好？”
“孩子洗什么衣服？”母亲反驳道，“这些事情你不用教他到时候他也会做，用
得着这么早去学吗？”
“等到什么时候？”钟馨气愤了，“早点教有什么不好？你想把我儿子养成一个
只会捧着书本读书的呆子吗？”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母亲辩解道，“你看看有哪个孩子洗衣服的？现在竞争
这么厉害，你还敢让乐乐做家务活？”
“照你的意思，乐乐只要懂得看书做作业，考试成绩好就行了？”钟馨本想大声
吼叫，但又顾及被儿子听到，所以不得不极力压低嗓门儿。
母亲肯定地回答：“那当然。”
“哼，真无知。”
“我无知？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母亲故意炫耀自己的知识，“成绩才是最重
要的，如果成绩不好，就上不了大学，又怎么找到好单位？”
钟馨反驳道：“什么叫好单位？”
“当然是国营单位了。”
陈词滥调，老调重弹，母亲也真够顽固的。现在的钟馨已经明显看出，改革
开放已经激活了人们的竞争意识。正如“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贫
穷不是社会主义”一样，只要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能够适应社会的需求，那就不
一定非得进国营单位。事实也正是如此，国营单位的地位已经下降了。自己在国
营单位待了这么多年已够了，不能让儿子步自己的后尘。钟馨忍不住激动地喊：“国
营，国营，你知道国营单位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还想怎么样？”母亲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进了国营单位，就不用担心后
半生了。”
“为什么？”儿子好奇地问，“外婆，为什么进了国营单位就不用担心了呢？”
“国营单位有工资保障，只要你不犯错，每到月末你就可以领取属于自己的那
一份工资。”
“现在私人企业多了，很多人想方设法挤进那些外国投资的企业呢。”
“那些私营企业不知什么时候会倒闭呢，再说，那些私营老板，就是过去的资
本家，你能受得了吗？”
“躲在单位混日子就可以了吗？”钟馨理直气壮道，“现在下岗的都是那些国营
单位的人。”
“那是工厂。”母亲得意洋洋地说，“现在哪一个人不想着进事业单位？很多人‘挤
破头’了都想着进去哩。”
母亲学聪明了，她偷偷换了个概念，她把国营单位换成事业单位了，可不管怎
么换，对钟馨来说都一样，“是啊，对你来说只要每个月领那么一份工资就够了，
可我不同，我不甘心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母亲：“不甘心？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既然没有本事挣大钱，就安心在单位里领
那一份工资吧！”
钟馨气急败坏道：“是，我没本事，我虽然没本事挣大钱，可我的心从来没有停
止过思考，我想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我在寻找自己的人生舞台，我不想就这样碌
碌无为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我也想充实地展现我的价值。”
母亲轻蔑地说：“算了，我也不想和你说了。反正你要好好管管乐乐，让他好好
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进一个好单位。”
母亲觉得一个离婚又拖着孩子的女人已经很辛苦了，加上创业的艰难，所以她
要钟馨认清形势，安于现状算了，免做徒劳的挣扎。发觉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母亲，
钟馨担心母亲这种过时的观点会影响儿子的判断力，她急忙抢着说：“乐乐哪里知道
这些，你不要再说了，乐乐，你也别问了，长大了会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