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徐如莹道:“少林武学,源远流长,七十二项绝技更是威震天下,我们心中仰慕久矣,今日见到两位小师父,果然是耳目一新,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倘若能有机会拜睹贵派方丈无果大师之颜,此生更是死而无憾了!平公子,你说是不是?”
平一峰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应声道:“是极,是极!”寻思道:徐姑娘在魔教之中身居高位,平时定然不苟言笑,但今日说起话来,却是夸张得很,连什么“耳目一新,如沐春风”的字眼也用上了!
戒喜笑道:“原来二位施主是仰慕本门的武学。”
徐如莹秀眉微蹙,露出几分幽怨之色,叹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少林一派,武功修为最高的就是无果大师了。唉,无果大师是何等的身份,区区两个少林寺中地位卑微的武僧,哪会知晓他老人家的行踪呢?”
戒喜脸色一变,急道:“岂有此理!这位女施主,你竟然说我们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
戒苦大声道:“是啊,方丈师祖约定我们前往‘崇宁寺’会合,你们到那里,自然会见到他老人家了。”
徐如莹脸上神情犹如冰雪消融,娇笑道:“原来是太原‘崇宁寺’,小女子在此谢过两位师父了!”回过头来,向平一峰道:“平公子,我们走!”
戒喜、戒苦二僧闻言,情知上当,急道:“你......你......”又互相埋怨起来。
徐如莹与平一峰两人已飘出了破庙,择路往太原方向赶去。路途之上,平一峰见徐如莹殊无分手之意,不禁异道:“徐姑娘,你不去寻找令尊了吗?”
徐如莹脸上一红,嗔道:“平公子既不愿意同如莹走在一起,如莹只好告退了!”
平一峰讷讷说道:“不......不是......”
徐如莹幽幽叹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你的心上人误会,是不是?”
平一峰不由想起冷若冰霜的龙门雪,一时不敢言语。
徐如莹见他不答话,心中更是恼怒,嗔道:“平公子放心了,小女子身为白莲圣姑,是不能轻易喜欢上一个男子的,将来见到你的心上人,我自会对她解释清楚。”说到后来,语气酸涩至极,目中亮光闪烁。
平一峰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两人沿官道而行,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忽闻北首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两人皆是心中一震,驻足下来,循声望去,但见北首方向的官道上,一阵尘烟卷起,旌旗晃动,竟是一大队人马,连绵数里。
两人眼力皆极为锐利,早已看清旌旗上的字样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吴”字,迎风飘扬。
徐如莹异道:“大明姓吴之人不在少数,但能做到将军这一职位的却是不多,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平一峰脸上现出沉思之色,半晌说道:“难道是他?”
徐如莹急忙问道:“平公子所指是谁?”
平一峰道:“当年,在先父的帐下有一个卫兵,为人精明能干,深得先父器重,很是注意提拔他。先父在世之时,他时时来我家中做客,每一次来时,他的官衔似乎都有所提升。此人便是姓吴,名三桂。”
徐如莹秀眉微蹙道:“吴三桂?如莹仿佛听闻过在山海关的守军将领之中有这样一个人,他既是边关要员,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怕擅离职守之罪?”
正在谈论之间,那队人马已然到了近前,两人急忙远远地避在路旁。
却闻那队官兵阵营之中,忽传出一声号角。
平一峰自小熟读兵书,深知这是军中阵营调动的信号,可根据其中声调的长短、节律来指挥军队。
一声号叫过后,果然,那疾驰中的铁骑倏地驻足下来,一时之间,骏马长嘶,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两人正在惊异之间,眼前的人马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中间现出数骑高头大马,当先的坐骑之上,分别端坐着三人。
中间那人年约四旬,身披甲胄,威风凛凛,显然是一个地位甚高的军中将领。
平一峰心中一震,识得此人正是父亲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那名帐下的卫兵吴三桂,想不到他当真已身居如此显赫的地位。
吴三桂的左首坐骑之上,是一个锦衣中年人。
这人面容苍白,白里又略带有一些青紫,双目之中寒芒毕现,充满一股阴鸷之气。
对于此人,徐如莹更是知之甚深。当年,她的父亲徐鸿儒尚未登上教主之位时,教中“金蝉”一脉也出了一个超卓的高手,欲与徐鸿儒争夺教主宝座,事败之后,叛出魔教,投在宦官魏忠贤门下。
此人便是锦衣卫中第一高手———田尔耕。
在吴三桂的右首坐骑上,却是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见到这人,两人的心中都是吃了一惊,原来这和尚并非别人,正是于数日之前,在观音窟中残杀同门的少林叛僧慧因。
想不到,在短短数日之间,这少林一代“高僧”竟又与朝廷鹰犬走在一起!
田尔耕端坐于马鞍之上,蓦地纵声笑道:“圣姑,别来无恙了?”他本是魔教中人,虽然已叛离魔教,但却仍是视自己为魔教正统。
徐如莹冷冷笑道:“田大总管,你现今是威风得很啊!”
田尔耕脸上的神情未动,淡淡笑道:“本座身受皇恩浩荡,为朝廷效力,也谈不上什么威风不威风。倒是圣姑与令尊一向妖言惑众,欲与朝廷背道而驰,本座是想整理圣教教纲很久了。”
徐如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道:“说什么身受皇恩,为朝廷效力?哈哈,不如说是做了那奸宦的狗奴才。魏忠贤狼子野心,所作所为,不仅与朝廷背道而驰,有朝一日,还说不定会将朱家的天下取而代之呢!”
吴三桂闻言神情一变,厉喝道:“大胆妖女,休要妖言惑众!”他的心中并非不明白魏忠贤的野心,但此时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身为一个将领,如果不出面阻止,实可祸诛九族。
慧因和尚于马背之上,微微欠身道:“吴总兵,妖女果然猖狂得很,容小僧出手将她拿下,不知意下如何?”当日于观音窟中,他本来已大事将成,却被徐如莹与魔教两大长老出手破坏,这些日子以来,时时怀恨在心。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吴三桂知道这个和尚现在已是魏忠贤的人,自是得罪不得,当下说道:“大师小心了!”
慧因和尚长笑道:“吴总兵但请放心,区区邪教妖女,小僧还不曾放入眼里!”
话声未落,身形已自坐骑上掠起,凌空向徐如莹扑去。人在空际,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人已挡在徐如莹的面前,沉声喝道:“老秃驴,我来会你!”仓促之间,慧因只看见那人衣衫褴褛,发髻蓬乱,一脸的胡髭,正是站在徐如莹身旁那人。
慧因虽然曾与平一峰同行数日,但当日平一峰衣冠整洁,英气逼人,哪里是现在这一副乞丐般的模样?因此,一时之间竟未认出他的身份,只当是魔教圣姑身边的一个小跟班。
他此时更是无暇多想,厉声笑道:“无知小辈,既然欲找死,佛爷就成全你!”狂笑声中,两道刚猛至极的掌力疾涌而出。
在少林派之中,慧因乃是仅次于无果大师的第二大高手,一身功力非同小可,精通少林二十六项绝艺,当日在观音石窟之内,连魔教苗人王、肖世情两大长老联手,也未曾取胜。
这一掌,正是少林派至阳至刚的掌法,名为“大力金刚掌”。掌力威猛绝伦,武林之中能够全力接下这一掌之人,已是寥寥可数。
平一峰倏然长啸,双掌向上迎出。
以他现在这一身功力,冠古绝今,对于比拼掌力之举,他心中最是乐意不过了。
慧因听到他发出的啸声,心中不禁一震,暗惊道:这人是谁?内功竟如此深厚?
砰!
四掌接实。
场中气流乱窜,地面的尘沙都激扬起来,数丈之外,战马齐嘶,现出一阵混乱的局面。
尘烟弥漫之中,平一峰身形微挫。慧因和尚却凌空翻出,飘落于数丈开外。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大震。以慧因之能,竟然被人一掌逼退,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慧因胸中气血翻腾,脸上露出骇然之色,沉声问道:“施主是何方高人?小僧倒是领教了!”
平一峰长笑一声,倏地向前迈进一步,悠然说道:“数日不见,大师真是健忘得很啊!”他足下虽然是随随便便地踏出一步,迎面的慧因却觉对方的气势陡然间增强数倍,自有一股无比的威仪,教人不敢仰视,心中不禁一怯,讷讷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平一峰却不再理会于他,抬起头来,举目望向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吴三桂,大笑道:“吴将军,别来无恙了!”
吴三桂心中一怔,脸上现出愕然之色。眼前此人其貌不扬,但气势沉雄,目蕴神光。遍寻记忆之中,却找不出半点的印象。
平一峰负手而立,曼声吟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吟声铿锵,破空而出,响遏行云。
吴三桂的脸色不禁一变,露出沉思之色。
平一峰待吟到“气吞万里如虎”之时,却仰望空际,不再吟下去了。
过了半晌,吴三桂忽缓缓叹道:“平世兄,这些年来,可安好?”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原来,当年平云重在世之时,吴三桂正值而立之年,胸中豪气干云,充满激扬之气。那时候,平一峰尚是年少,只有十一二岁,但自小生长在武将世家,耳濡目染,皆是保家卫国、破阵杀敌的忠烈之气。两人虽是年岁相差极大,但可说性味相投,竟极是谈得来。
这一阕《永遇乐》乃是南宋的一代名将辛弃疾所作,词风慷慨悲壮,笔力雄浑,深得平一峰喜爱,时时在吴三桂面前吟起,共勉报国之志。
今时今地,平一峰的面容虽然大异于当年,这种神态、这等激扬之气却是丝毫未变。是以吴三桂一听这一阕词,便已猜出平一峰的身份来,不由一阵犹豫,不知是否应上前相认。
平一峰淡淡说道:“平家沉冤莫白,在下亦是苟且偷生,何来好与不好?”
吴三桂目视长空,脸上露出黯然之色,说道:“平大将军一生忠烈节气,对在下曾有数度提拔之恩,吴三桂无一时或忘。若说他投敌叛国,兴兵作乱,在下是宁死也不愿相信。但如今却见到平世兄竟与魔教中人在一起,三桂的心里不解得很!”
平一峰目中神光一闪,凛然说道:“当年,平某与吴将军相交,平某的为人,将军自当知晓。如今将军对平某心存疑惑,可见当年的故人已非!”
吴三桂身旁的田尔耕哈哈大笑道:“平公子,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竟欲与我们吴大总兵套交情,真是自不量力!不过,你来得也是正好,我们都等着拿下你去向九千岁领赏呢!”转过头来,对吴三桂沉声说道:“总兵大人,你不会包庇这个朝廷钦犯吧?”
吴三桂叹道:“吴某与平公子相交,乃属私谊,但我等身受皇恩浩荡,平公子既然触犯了我大明朝的律法,那么吴某也是帮不了他了!”
平一峰仰天长笑道:“同是热血男儿,但事过境迁,你我已分道扬镳。吴将军,如今立场不同往昔,平某不会为难于你!”话中充满萧索之意。
慧因和尚面色铁青,沉声喝道:“姓平的,今日你们落在佛爷的手里,谁也逃不出去了!”
平一峰冷笑道:“平某当日被你这贼和尚所暗算,这笔账还须仔细算一算!”说话之间,身形微微一晃。
众人只见他的人影一闪,已蹿至两丈开外的一个骑兵将官之前。那名将官大惊,右手急忙向腰际的剑柄搭上去。哪知他的手尚未曾触及剑柄,忽见平一峰右手虚空一引,那将官腰际的宝剑立时脱鞘飞出,如一道白练,落入平一峰的手中。
平一峰一剑在手,挽出两朵剑花,已飘入场中。他右手持剑,剑尖指向蓝天,整个人的精神气势已与掌中长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重重围困之中,他的心中首次生出一种可与天下间任何高手一争长短的豪情。
所有的人都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强大的气势。
近日以来,平一峰之名早已传遍江湖,甚至连他的出身来历也是家喻户晓。
当年,平一峰自抄家灭门之祸中逃脱之后,便投身在平云重当年的挚友———“昊天门”的“横贯三侠”的门下。“昊天门”本来只是武林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这一派的剑法也算不得上乘。
但是,站在众人面前的平一峰,已非昔日阿蒙,无论精神、气势,皆足可列入当世顶尖高手之列。
田尔耕、慧因等人不禁怦然心动。
肉舍利的力量果然神奇至极,竟将一个无名小辈在短短十数日之间,造就成为武林中顶尖的高手!
慧因想起当日在观音石窟之中,自己本已计谋得逞,却被魔教中的高手破坏,以致功败垂成,心中不禁愤恨至极,长笑一声,嘿嘿说道:“哼,无知小辈,佛爷真是小觑了你!”说话之间,已欺身扑上。
他先前与平一峰硬拼一记,知道对方得自肉舍利的内力举世无匹,再也不敢与敌手在内力上一争长短,这一出手,用的尽是小巧的功夫。
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名闻天下,慧因乃是一代武学奇才,竟然被他练成其中的二十六项。自他的师父走火入魔之后,少林寺众僧之中,就数他的武功最为渊博了。
他这一出手,用的是一套武林中罕见的“达摩七解”。这是一套融入了虎鹤相搏、飞鸟翔迹的武学,贵在轻灵快捷,寻隙而击。他这一套武学逐一展开,平一峰只觉眼前人影晃动,漫天都是对手的影子,或远或近,若即若离,难以揣测。
这种情境之下,换做两日之前的平一峰,早已眼花缭乱,伤于慧因之手。但这两日以来,他所悟出的上乘剑道,已使他一身武学修为臻当世一流高手之境。他置身于重重攻势之中,抱元守一。全身上下,浑然一体,无懈可击!
慧因的身形绕着平一峰疾走了几圈之后,只觉对方气势沉凝,有若泰山之不动,竟是毫无破绽。他心中不禁大惊,首次对面前这个无名小辈生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他的信心顿时受到强烈的打击,掌势不禁微微一滞。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一念之间。
他露出这一丝小小的破绽,气机牵引之下,平一峰掌中长剑立时疾刺而出。
长剑划起一道优美至极的圆弧。
慧因顿时感应到对手反击过来的剑气。
剑气寒彻,剑意纵横。
面对着这一剑,慧因竟心生怯意,迅速往后退去。
这一退,当真是动若脱兔,连剑光也是追他不及!
平一峰却不追赶。剑光一敛,他仗剑屹立,眼中露出快意之色。
昨夜寒风料峭,他伫立于漫天星斗之下,终于悟出了一套剑法。
这一套剑法只有四招。
剑法仍命名为“碧血”。
平氏一门,世代精忠报国,碧血丹心,可昭日月!
平一峰目视长空,万籁俱寂。夜空有星星几点,一轮残月。他的胸中不禁剑意盎然,直冲牛斗,终于在这幕天席地之中创下了这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剑法。
碧血剑法!
平家历代相传的“碧血剑法”,原本有三百六十五招,经平一峰大彻大悟之后,化繁为简,仅得四招。
这四招才是剑中的精粹!
这四招剑法之中,更融入了平家的剑意、柳长风的刀意、大宗师汤问的拳意和其他高手在自己脑中所留下的烙印。
聚众家之所长,而独成一家。
平一峰已迈出了他进军无上剑道的第一步!
五、 剑花满天
慧因二度被平一峰逼退,心中的震骇更是无以复加。他身为当今少林排名第二的顶尖高手,除了武林四大无上宗师,谁能令他如此狼狈?
他举目望向数丈开外处的平一峰,数日不见,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脸上更添几分沧桑之色。
这时候,身后响起一串震耳欲聋的长笑声,一条人影如大鹏一般掠过慧因的头顶,飘落在平一峰面前,悠然笑道:“平公子果然是好剑法,田某欲向阁下领教几招!”
田尔耕终于出手了。
平一峰目光一凝,有若电光石火,落在田尔耕脸上,凛然道:“我平家世代保家卫国,忠贞不贰,到头来,却遭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奸宦所害。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们!”
田尔耕大笑道:“平公子,这世上,没忠奸之分,只有聪明与愚昧之别,令尊当年自己不识时务,又怪得谁来?所谓适者生存,令尊做了那么多年的官,竟然连这一点也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