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大寒，收拾过年。”这是农村中的谚语。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社员们为了争取明年获得更好的收成。连日来仍然顶冬雨，迎寒风，踏着泥泞的道路，从每家每户挖积着千脚肥泥。大队挖屋内的千脚肥泥似如爆竹的活动，冲击着不少思想有顾虑的人。集体从社员家里挖走肥泥，又从外面担新土帮社员把屋内重新平整打光滑。这事感动了原来不愿意起挖的社员。
“酸大哥，你想通了吗？你家屋内地下的千脚泥让不让集体来积？”黄平一大早就到杨平家里来找他商量。
杨平是有封建迷信思想的人，他在群众讨论会上，以自己屋里要生小孩为由，怕占梵，实则是怕当‘土肥备’而坚决不同意集体在家里挖肥泥。当他从十多天积肥的情况来看，社员们到任何一户人家里挖起肥泥时，都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办事，并没有打烂多少坛坛罐罐，以及家庭用具，也没有听到社员们议论谁家是‘土肥备’。就是几家怀胎妇人的家里起挖肥泥过后，也没有什么三痛两病的事发生。最使他感动的是，起挖李大汉家里的肥泥时，一个社员不小心，打烂了一个缺了坛舷的坛子。生产队长黄平再三向他道歉，并且集体还新买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新坛子赔给李大汉。杨平现在什么顾虑也没有了，他把刚栽着叶子烟的烟棒，敬在黄平面前说：“队长，我没什么顾虑了，你去叫社员们来起挖吧。”
“那好！”黄平很满意做通了杨平的思想，吸完烟，把叶子烟棒敬还给杨平后，他高兴地走到完坝外边，高声喊道：“喂！社员们！今天上午起挖杨平大叔家里的千脚泥！……”
黄平这几声高喊声也传到了独家小院内站着的会计耳朵里，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妈的！一心想着捞红旗。老子要叫你捞黑旗。”他把脸上的黑疤子一扭，从院内拖出一把锄头，向杨平家走去了。
黄平领着一部分社员在杨平家积了几大堆千脚肥泥，见到青年运肥突击队忙不过来，也高兴地放下锄头，再拿起扁担把积好的肥泥往外挑。
“喂，社员们注意！不要跑快了，撒掉一把肥泥，就像抛撒一把粮食啊！”黄平见一些社员的运肥挑子装得太满，一路上撒掉了一些黑油油的肥泥土，心疼地招呼着。又从杨连永的身边，担起满满的一挑肥泥走了。
只有会计和杨平没有去担运，他们负责帮社员们把肥土装进撮箕里，方便社员们担。会计见黄平领着社员们从院内走了以后，把锄把放倒，一屁股坐在锄把上，摸出纸烟，招呼杨平说：“哎！搞累了，我们坐下歇一歇，来！抽支烟吧。”
“嗯！快来坐在板凳上，你快抽喽。”杨平见会计递烟给他，嘴巴虽然这么说，手早就伸出接住了纸烟。
“酸酸大哥，你今年自留地里种的白芷收得好不好？”会计吸烧香烟后问道。
“多谢会计的关心，卖了一佰七十元，还算不孬。”
“我给你说个法子，保你明年卖两个一佰七十元，都没问题的。”
“啥法子？你说说看。”杨平听说有更好的方法，他急切的想知道。
会计却慢不经心地说：“前次，我在县会计训练班学习时，听了县郊区专门种白芷药材的专家说，白芷这个东西，要想收成好，一个是管理问题，二一个是用对肥料的问题。”会计说到这里，慢慢地叭着烟又不说了。可急坏了一锄就想挖个金娃娃的杨平。
“要用什么肥料？你快说呀！”杨平停下抽烟，伸长颈子，竖起耳朵问。
会计把眼珠子往面前的千脚泥肥堆一转，马上又收回来说：“就是这个东西作底肥。”
“千脚泥作底肥？这个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药材专家，是比我们有脑壳。”杨平喜笑颜开地说，当他低下眼皮，看见院内被集体积累的一堆堆肥泥巴时，心都冷了半截。蹲下身子不高兴地咕哝着：“雨后送伞，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嘛。”
“嘿，你这个人才不好打发哟。”会计也装着生气了，“不给你说啦，你今后又说我的不对，给你说啦，你又怪我说晚了。”
“你看嘛，这些上好的千脚肥已被队上起挖光了，我又再到哪里去找千脚泥做白芷的底肥嘛？”杨平为难地摊着两只青筋突暴的手说。
“找不到？”会计又和气地说：“这些千脚泥虽然是集体起挖的。可是你家的……嘿嘿嘿……，人人都说你酸大哥脑壳精灵过人，依我看嘛，你比哪个人都糊涂。”
“哦？你的意思是……”杨平望着会计傻嘻嘻的，吞吞吐吐地说：“你的意思是叫我把这些积好了的千脚泥往自留地里担？这……这能行吗？”
“你需要这么几挑，有啥子不可以。”千脚肥泥做白芷的底肥是好是坏，会计也是不知道的，他只是想给黄平出点难题，找点苛坎让他爬而已。
“那我这时候赶快担几挑到自留地去，不然，一会儿，他们就要担完了。”杨平说着进屋内找了一挑担米用的米箩筐出来，慌慌忙忙的从肥堆上装了一大挑，担着往院坝旁边的自留地走去了。当杨平不要老命地往自留地担第三挑肥泥时，生产队长黄平与社员们回来担第二趟来了。
“酸大哥，你往自留地里担的啥子呀？”
杨平在自留地边不敢直接回答，搪塞着说：“黄队长，我、我担的一挑渣子粪。”
“嗨！挣集体的公分，在自留地干活，该不是担千脚泥吧！”一个社员大声说到。
黄平听了这话倒提醒了他，他不放心，担着空撮箕走到杨平的自留地边，见杨平担的并不是渣子粪，而是队里积好还没运走的千脚泥，就直载了当的批评道：“你怎么把集体积的肥往私人的自留地担？”
杨平并不感到脸红，而是一脸不高兴地想：这些千脚肥泥虽说是集体起挖的，但是我家里的，我有权给集体，也有权从集体收回来，担了几挑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他又一想：今天批评自己的是小弟的老丈人，不能同他硬顶撞，否则这门亲事没了，小弟杨应还讨不到黄素贞那样好的老婆。俗话说，软绳能套猛虎。于是他又笑着脸说：“黄队长，我需要这么一点，我也只担这么两三挑。”
黄平严肃地批评说：“这不行啦，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往自留地里担，集体还积什么嘛？”
“……”杨平被黄平问得无话可说了，可他却想着这几挑肥泥千万不能退给集体：“这一回算我又错了，我下次不担就是了嘛。”
“那你把这些肥泥巴担到集体的地里去吧。”黄平说完就进院担肥泥去了。
“好嘛！”杨平像要哭了似的答应着，他心痛麻了，一屁股坐在空箩筐上，抱着头生闷气。
黄平回到院坝内，一部分社员眼巴巴地望着，看他如何处理。杨连永却装着一本正经的说：“黄平，不是我杨连永有意挑拨你们两家的关系。他就是这样，上工干活，梭边边；一见有利，就拼命钻；评起工分来，再多也不嫌，一身自私自利。”
黄平问：“他担肥泥巴时，给你说过吗？是你允许他的吗？”
会计甩了甩头说：“我也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干，我还拦都拦不住。”
黄平没再多问，又担着肥泥巴走了。杨平担着一挑空箩筐怏怏不快地回到院坝里，气冲冲的把工具甩到阶沿上。坐在阶沿边上抽烟生闷气。
“嘿嘿嘿，酸大哥，你的老丈人黄平对你意见大得很哟！”会计见杨平无精打彩的回来，他却笑嘻嘻地玩笑说道。
“他有意见又把我怎么样嘛！”
“你老丈人黄平说，你做集体的梭边梭边，干自己的就磊尖磊尖。光想挣工分，太自私了，满脑子的资本主义思想……”会计添油加醋地又说：“想不到我也搭着你受了一肚子气，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杨平来劲了。
“他还说……我先问你，杨应同黄家女儿的婚事谈妥当没得？”
“没有，听杨应说，他们还有几年才结婚，说结什么鬼晚婚，杨应他嫂子跟林茹麻也商量过，林茹麻也这么说。”
“那你们的意思呢？”
“我和女人家已经商量了，不管怎么样，打算翻春后办喜事。”
“嘿，这里就有问题了。”会计更添油加醋地说：“黄平还说，他不愿意把女儿稼给你的小弟杨应。”
“什么？”杨平象被挨了一棒说：“我小弟杨应和他大女儿的婚事，是早就两方心甘情愿订好了的，我还背着杨应，在龙华镇找了一个算命先生，把婚期都定在明年二月初八这天，就只等正月初头上叫杨应把期书给黄家送去。”
杨平确实已经作好了办喜事的准备，他这当哥的只要把杨应的婚事办了，也了却了他父母的心愿，对得起父母了。可他听会计这么一说，感到美梦全破了。他很想大发脾气，但他又不敢这样做。只好哝着嘴巴骂道：“狗日的翻脸不认情了，跟老子真没有一点人情味。”
会计见时机已到，又进一步挑拨事非道：“酸大哥，如今的人不讲什么人情礼义的，现在的女娃子，也是不讲三从四德的。她们是站得高，看得远啦，嫁人要嫁那些穿鞋袜的干部啦，工人啦，以及解放军。哪里还把黄泥巴脚杆看得上。”他奸笑一声又甩给杨平一支香烟，自已也含上一支，吸燃烟后又说：“你也不想一下，俗话说‘篾门对篾门，板门对板门’，‘门当户对’。人家黄平，生产队长，大大小小算一个干部，黄素贞又是堂堂正正的共青团员。他们看得起你这个富裕中农家庭吗？他们看不起你们呀！”
“黄平、林茹麻和他们的女儿黄素贞原来都没意见的……”杨平不甘心地说。
“没有意见，你怎么晓得啦？前次，大队保管室被偷了谷子，在你家搜查到了两箩筐谷子，人家还说你跟贼是一伙的，是一子家贼呢！”
“要天才晓得！要天才明白！那是那些贼害我的呀！”杨平不住喊冤道。
“告诉你，杨平，酸酸大哥，据我所知，你这个贼当定了，不管你怎么喊冤辩白，你就是跳到涪江河去，也洗不清白了。”
“那就随他们的便！”杨平已急得有气无力了。
“酸酸大哥，不管怎么说，依我看，你跟黄平这个亲家是打不成了，杨应同黄家的婚事是没有指望了。但话又说过来，他们既然看不起你们，你们又何必硬要去舔人家的屁股？只要有了男子汉，除了他黄平有一个女，难道天下就再没有女娃子了？”会计停了停，眯着三角眼说：“我劝你不要怄气，人家说‘看牛要看蚻鼓鼓，可看人就要看老丈母’。将来黄素珍象她妈林若麻那样泼辣，就够你们一家人受的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另外给杨应介绍一个漂亮姑娘，介绍的这个姑娘保证是会孝敬公婆，体贴男人的。当然杨应是你一手带大的，她会把你们当公婆对待的。说成以后，我这个媒人不取你分文谢敬。”
“是哪个姑娘？”
“张加立的幺妹子！”
“你说的是张兰？”
“怎么样？不错吧？人家是个高小毕业生，只不过是人家家庭成份不大好，不过说实话，只有这些人的姑娘，才看得起你我这些农民家庭。”会计停了停才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他们两个同意，和得来就行。”杨平想了想说：“会计，你这是为我们好。不过，话要说在先了，我现在是做不了主，杨应这个东西整天跟着刘大民，卢腊梅这些人跑，脾气比以前怪多了。他们天天都在讲什么阶级斗争，什么社会主义革命，杨应这个东西，有时竟还在我面前上起这些政治课来了，只要张兰和杨应他们答应，我就马上给他们办喜事，以免像黄家这样，夜长梦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