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似乎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份，荒原的狩猎之月。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以往喧嚣不止的风暴会在这个月里平息下来。同样销声匿迹的还有一些危险的异兽，它们大部分都会在某个幽暗的洞窟里陷入沉睡。
按照村子一贯的传统，男人们应该放下手中的农具，拿起许久不曾接触的武器，前往荒原里进行狩猎。所有超过十六岁的男子都可以参加，不仅是为了寻找食物，还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
铁匠的炉火在几天前点燃，然后就再没熄灭，锤子敲击铁砧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村子。从山上取来的矿石，以及往年锈蚀掉的铁器投进火炉，提炼成生铁，用于打造箭头与长矛——那是荒原上最常见的狩猎武器。
洛叶听着隐约传来的打铁声，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在以前的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会给其他的小孩子一起，凑在铁匠的火炉前，看着通红的铁块在铁匠的敲击下变幻形状，一边听他发牢骚或是吹牛。
铁匠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立在铁砧后面，像一堵厚厚的肉墙，络腮胡子如刺猬一般根根树立。他总是对孩子们说自己怀有一门独有的锻造技艺，并且表示很担忧这门技艺的传承问题。事实上，整整一年里他只在这几天开炉锻造，其他时间里只是对损坏的农具修修补补——他常常为此而遗憾。
在铁匠壮硕的胸口，有一道巨大的疤痕斜斜掠过，他经常向孩子们炫耀这道疤痕的来历，但每次的说法都不一样，不过每次都能赢得孩子们的惊叹。
只是现在洛叶看不到这些，他正站在水潭边，准备练剑。
“不要想太多了，现在我应该继续练习。”洛叶心想。
洛叶像往常一样踏进水潭，此时的潭水有点冷，但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灵活地游走在石柱与石柱之间，不时用手中的木剑击打岿然不动的石柱，步伐沉稳灵活，挥剑之时迅若闪电，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叮当，叮当……”村子方向传过来的打铁声很微弱，但却依然一个劲儿地往洛叶耳朵里钻，他不想去听，但又忍不住想听。
洛叶的目光开始闪动起来：“等到那些武器打造完毕，大家就该外出狩猎了吧，我也可以参加吗？”
洛叶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虽然传统上还没达到参与狩猎的年龄，但这似乎不该是个阻碍，他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壮多了，足以像大人一样面对危险。
当初那次失败的历险，其实就发生在半年多以前，但在少年的印象里，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可能是因为太过平淡的生活，他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意愿，想要再次出去一次，心里想着，自己不会再畏惧荒原狼了。
他想的入神了，挥剑的动作就不再那么流畅，甚至步伐的节奏也出现了混乱。“现在该迈左脚，还是右脚来着？”他的大脑一瞬间有些迷糊，当警醒的时候，左脚已经成功地绊住了右脚，水底之下，原本循规蹈矩的暗流配合地助推了一把，于是少年哇哇叫着仰天倒下。
“噗通！”水花四溅。
莫罗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洛叶的心思完全没在练剑上。
村子里的人们对于狩猎的准备他自然看在眼里，只是对于洛叶是否参与，他心里仍有顾虑。半年多的时间，可以使一个普通成年人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初级士兵，对于一个踏上源力的修炼之路的少年，自然意义更大。但这些在整个荒原面前，依然微不足道。
他转念又想，一定程度的实战对洛叶来说也是有必要的，并且，这个月份里的荒原比往常要安全得多。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当初在荒原上见到洛叶时，觉察到的那种莫名气息，掺杂着狂暴与宁静，一闪即逝地如同幻觉……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又或者真的只是幻觉？
莫罗德抬起头，看见洛叶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苦着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水，不由得笑了笑。河水里存在着很多杂质，味道又苦又涩，是没法直接饮用的。
……
洛叶兴冲冲地跑向村子，今天的训练结束得很早。对于洛叶希望参与狩猎的想法，莫罗德并没有反对，但他表示洛叶必须得到其他人的同意。
“只要搞定了老头，那么一切都好说了。”洛叶心想，于是直向老头的房子跑去。
洛叶气咻咻地跑到老头跟前，停下来。老头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家门口的板凳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村长老爷爷……”洛叶飞快地揉了揉脸，露出天真无邪地笑容。
“唔……”老头抬起头，像看见稀罕物一样打量着少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个称呼可不常听见啊。”
“这不是想表达对您老人家的尊敬嘛？”洛叶笑眯眯地说。
“有啥鬼心思就直说。”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睛，显得很没有耐心。
“那个，今年的狩猎我也想参加，好不？”洛叶眼巴巴地问。
“是这件事啊……”老头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好。”
“为啥？”洛叶有些不高兴。
“你的年龄还不够，”老头一边摇头一边道，“还没到十六岁不是？”
“为什么一定要十六岁，而不是十四岁呢？”洛叶抗议道。
“规矩就是这样的嘛，怎么好乱改呢。”老头道。
“可为什么你给我们讲的故事里，那些英雄们从十四岁开始就能拯救世界了呢？”
“咳咳”老头咳嗽了几声，“那不是瞎编的故事嘛……骗小孩儿的。”
“唉，果然是骗小孩的……”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听到老头亲口说出来，可怜的少年还是觉得自己跳动的火热心脏变成了一坨冰块，重重的一坨。
当下他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看来拯救世界之类的事情，对自己来说果然遥不可及啊。他觉得自己的身影无比落寞，像一根小草在风中孤独地摇摆。
走了几步，洛叶突然一个激灵，“不对啊……”
自己跟老头争论的明明是参与狩猎的问题，跟拯救世界什么的似乎没什么关系嘛。
于是他马上转身回去，继续纠缠，“好多人都会去的，多我一个也不多，就让我也参加嘛。”
“少你一个也不少。”老头继续摇头，不管洛叶怎么说，始终不肯同意。
“稍微变通那么一下嘛，我已经足够强壮了啊。”洛叶有些着急，这么下去，天都要黑了。
“唉……唉……老糊涂喽，不懂变通喽。”老头连连叹气，不停地唏嘘感慨。
洛叶吐了吐舌头，竟然被老头绕到这上面来了。每当涉及这个话题，老头可以如江水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上好久——虽然洛叶不知道江水是什么，但他猜想那一定是比河水更加漫长的东西。
老头说了很久，向洛叶描述荒原上的危险，不是那种夸大的恐吓，而是真实的危险，有些是莫罗德提到过的，有些则是没有听说过的，但洛叶能感觉到那些是真实的。
“可是，总有一天，我也会出去狩猎的呀，总会面对它们的。荒原上是有危险，始终都在那里，不会因为躲开就消失不见了。我想要学着克服这些危险，而不是躲得远远的。”洛叶沉默了一会，说道。
老头抬起眼皮，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少年，长眉遮盖下的眼神很浑浊，那是在漫长岁月里积淀下来的，掩盖着各种难以分离的情绪，感慨，忧虑，欣慰，或是叹息。
“是你老师告诉你的吗？”老头缓缓问道。
“也不全是。”洛叶摸了摸脑袋道。莫罗德确实曾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也说过如无必要，危险的事情是能避则避的。
“要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别自己乱跑，知道吗？”老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真是不省心呐。”
“你同意了？”洛叶惊喜地叫道。
老头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