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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爱情,从一狭小的缝隙迅速流走了(1)

方子衿看了一眼在面前坐下的女人。女人很年轻很亮丽,却有点精神不振。在她进来之前,方子衿已经翻看过病历。女人多次就诊,前几次都是别的医生,这次看的是专家门诊。她将目光从病历移开,顺着桌子移到女人的手上。女人的手指粗糙,指甲缝里有些甲垢。

她问,怎么不舒服?女人说,私处瘙痒,痒起来非常难受。已经看过好几次了,总是时好时坏。查过好几次,说不是性病。好像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方子衿翻到病历的正面,婚姻状况一栏写着已婚。方子衿问,你丈夫的情况怎么样?女人说,一样,花了几千块钱,还没有治好。她怀疑他一定在外面找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他死活说没有,为这事不知吵过多少次架了。方子衿再问,你们之中,有谁患有脚气吗?女人说,广东这地方,没有脚气的,还真难以找到。尤其是那些从内地来的人,带来的是内地风俗习惯,进屋就脱鞋,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把脚气病菌留在地板上了,别人从那里走一遍,准被传染。方子衿继续问,那你们洗衣服呢?是不是把袜子内裤放在一起洗?女人说,谁不是这样洗的?

女人大概是宽衣解体成习惯了,双手伸到裤腰上,做出要解裤子的动作,对方子衿说,方医生,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方子衿说,几次检验的结果都在这里呢。她一面写处方,一面说,你们的病,不是你老公和别的女人惹出来的,而是你们自己平常的卫生习惯引出来的。简单地说,就是被你们的脚气病菌感染了。女人说,脚气病菌不是在脚上吗?怎么会感染这里?方子衿说,脚气是一种真菌感染。这种真菌可以在正常气温下存活很长时间。洗衣服的时候,袜子和内裤一起洗,袜子上的脚气真菌可能跑到内裤上。还有些人,脚趾痒了,用手抓,脚气真菌就留在了手指上,以为用水洗一洗就没事了,其实不然,真菌还在那里呢。结果,夫妻行房,手上的真菌,又转到了男女私处了。此外,还有一点要注意,就是毛巾。人们一般只是将洗脸毛巾和洗澡毛巾分开。洗澡毛巾既洗身子也洗脚。洗脚的时候,把真菌留在了毛巾上,再用毛巾洗身子,真菌还能不跑到身上?

女人还想说什么,一名护士带着一个高个子漂亮女人进来。护士说,方主任,程医生让你帮她看看。方子衿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女人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以上,曲线玲珑。她的皮肤细嫩白皙,非常光滑,面部轮廓鲜明,似乎带点外国血统。方子衿习惯性扫了一眼她的双乳,她有一对很大很挺拔的乳房。她拿过护士递过来的病历,见是一张体检表,便对高个子女人说,这样吧,你去楼下挂号处买一张病历来。我这里看完这个,就给你看。

高个子女人拿了病历进来,前面那个女人还缠着方子衿不想离开。方子衿说,你按我说的去做吧。肯定会有改善,但这种真菌很顽固,是否能彻底治好,那要看你们保持个人卫生的情况了。

打发了这个女人,方子衿开始面对高个子女人,问她,你是怎么回事?高个子女人说,她也不知道,单位例行体检,可那位姓程的医生在她左边乳房上摸了几下,说是里面有个肿块,把她吓坏了。方子衿说,把你的衣服解开。高个子女人向身后看了一眼,将身旁的那道布帘拉了拉,开始脱上衣,露出一对大鸭梨般的乳房。方子衿伸出手,先摸她的右乳,再摸她的左乳,问她,从来没有不适的感觉?女人说没有。方子衿又问,平常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比如乳头流出什么液体之类?女人说,这倒是有过。有一段时间,乳罩总是不干净,她也没太当一回事,觉得可能是流出的乳汁之类。方子衿在她左乳上摸了一会儿,转身对护士说,你去把今天当班的医生都叫过来,让大家来会诊一下。

高个子女人显然意识到问题很严重,脸色都变了,问她,医生,有什么问题吗?方子衿说,可能有点问题。女人问,严重吗?方子衿说,最好做一个切片检查。听说要做切片检查,女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脸色顿时惨白。喃喃地说,不,这不可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人在外面喊,方主任,电话。

方子衿走进隔壁的办公室,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女儿在电话中说,妈,今天晚上我和清宇回去吃饭。方子衿脑中的某根神经跳了一下。女儿口中的清宇名叫邹清宇,和她合伙开公司的。一年前,他们已经开始同居。对于这种行为,方子衿一方面觉得理解,另一方面,又总是担心女儿会吃亏。女儿在单位有房子,邹清宇自己也买了商品房,方子衿的医院也给她分了一套三房两厅。平常,她们之间走动并不多,女儿要来看母亲,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偶尔或许会打电话来说,妈,一个星期没见你了,好想你。晚上你出来我们一起吃饭吧。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和清宇一起回家吃饭,还是头一次。

她问,有么事吗?女儿说,我想你了,这算不算是事?

下午三点,方子衿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医院。在内地,她这个专家只是挂在某些人的口中以及存在于患者的心中,没有任何形式上的认同,到了深圳,人家对待她和别的普通医生,是绝然不同的。每个星期,她只需要看五天门诊,一天看四十个号,如果人实在多,再加二十个特别号。一般情况下,下午三点,她就可以下班了。她摆脱了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在这里,她只需要每星期主持一次业务学习。她希望这一辈子能有机会为自己而活,现在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位置,她为此而庆幸。

离开医院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进了菜市场。来深圳后,消耗她最多时间的是医院,其次是家里,再其次,就是这间菜市场。深圳没有自己的蔬菜基地,所有的蔬菜都是从外地运来的,价格特别贵,质量也不是太好。可她喜欢这个菜场,喜欢那种自由和相互的尊重。在这里,没有人使性子让顾客看脸色,所有菜都摆在柜台上,没有幕后交易。买了菜回家,她立即由专家变成了好妈妈,系着围裙钻进厨房。人就是奇怪,以前生活艰难,心理压抑,做家务活,觉得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苦役,现在心理放松了,手头宽松了,做家务活成了一种享受。她很喜欢晚上一个人做饭的感觉,尤其有人欣赏她的厨艺时,她心里更加充实。

女儿和邹清宇手牵着手来了。方梦白在深圳学了些洋礼节,见了母亲,先来一个激情拥抱,还不忘在她的颊上吻一下。方子衿总是说,你看你,老大没小的。方梦白说,就算我六十岁,还是你的女儿嘛。方子衿爱怜地在女儿的脸上拍了一下,说,你这张小嘴,么时候学得这样甜的?邹清宇说,阿姨,这都是我的功劳。方梦白立即说,还叫阿姨?你忘了我们怎么说的?邹清宇尴尬地拍了拍后脑,说,叫顺了,一时改不过来。接着,他便生生涩涩地叫了一声妈。

方子衿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说按照中衢的规矩,这是要封红包的。你等着,我去准备。接着她瞪了女儿一眼,意思是责怪她给自己搞突然袭击。女儿在一旁洋洋得意,大笑说,妈,封大一点。方子衿说,看吧看吧,还没嫁呢,就已经往外拐了。中衢人所说的红包,是用一张红纸包起来的,广东人有生意头脑,干脆做好了一个个红纸包,用的时候非常方便。方子衿进入卧室,拉开抽屉,里面的一只盒子里装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红包,她拿出一只大的,看了看里面,厚厚一沓。这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院长给她封的利是,整整齐齐一匝十元票。她将这个红包拿出来交给邹清宇。邹清宇说,妈,她只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方子衿说,应该的应该的,一只红包换一个儿子,很值呀。

接下来开饭了,方子衿一直等他们开口,他们却没有说,她忍不住了,说,现在,妈也叫了,是不是有计划了?方梦白推了推身边的邹清宇。邹清宇说,是的,妈,我要娶梦白,请你答应我。方子衿看了看女儿,她有点嬉皮笑脸,没一点认真。又看邹清宇,他倒是一脸的严肃。她问,你仔细想清楚了?他说,想清楚了。方子衿说,妈不是老古董,正式结婚前,你们同居,我情感上接受不了,理智上,还是赞成的。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有好处,如果觉得这个时间还不够,可以再长一些。但是,一旦结婚了,我不希望你们再谈什么离婚的事。方梦白说,妈,人家这时候都是说好话,你看你。方子衿说,我不迷信,我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邹清宇说:“妈,你就放心好了,我们是认真的。”

方子衿往邹清宇碗里夹了点菜,问他:“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事?”

邹清宇说:“我们准备国庆节去新马泰旅行结婚。”

方梦白接过去说:“妈,还有一件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方子衿没有说话,只是以目光看着他们。

方梦白说:“白叔叔不是离休了吗?我想趁我们结婚这个机会,把他接到深圳来住一段时间。”

方子衿的心突然一阵疾跳。女儿有这种想法,除了她对白长山的感情之外,也是替她着想吧?她何尝不想能有这样的机会?别说是住一段时间,就算是住到永远,她都是乐意的。同时她也知道,住到永远,自己可能没这样好的福气,能够有一段时间生活在一起,能够暂时地缓解一下相思之苦,也就非常满足了。女儿见母亲没有说话,又问了一句。方子衿说,你白叔叔对你有恩,现在,你有能力了,应该报他的恩。

白长山到的那天,是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方梦白叫他坐飞机来,由她出钱,她和邹清宇开车去广州白云机场接他。可白长山打听了一下机票,好几百元,舍不得。甚至连梦白开车去广州接他都拒绝了。方子衿说,他不光不坐飞机,连卧铺都不坐,肯定坐硬座。方梦白说,这怎么行?从白河到深圳,几千公里,一路上要转好几趟车,他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怎么吃得消?要不我给他寄一千块钱路费过去。方子衿手摆得像千手观音一般,说,千万别,他这个人,傲,他会觉得你是瞧不起他。再说,他女儿的餐馆生意不错,是万元户了,你们千万不要好心办坏事。

起程去火车站之前,方梦白问母亲去不去,方子衿说,你们去吧,我在家做饭,等你们回来吃。邹清宇说,别做饭了,我们在外面吃吧,正好把陆伯伯也叫上。方梦白连忙拉了一下邹清宇的衣角,邹清宇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解地看着她。方子衿说,他这人,一生节俭惯了,第一餐如果在外面吃,肯定把他吓坏了。方梦白说,行啊,一切由妈妈安排好了,我们只负责把他接来。

驾车去车站的路上,邹清宇问方梦白,你刚才拉我,是么意思?方梦白说,你脑子少根弦呀,难道看不出来陆伯伯和白叔叔是情敌?邹清宇目瞪口呆,先是哦了一声,接着说了两个字:难怪。方梦白觉得他话中有话,追问了一句。他说,昨天晚上,他陪客户吃饭,恰好遇到陆秋生也在那里吃饭。他向陆秋生提起白长山来深圳的事,陆秋生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方梦白不说话了,两人间好一段沉默。邹清宇说,我是不是把这件事搞坏了?方梦白轻叹一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邹清宇又换了一个话题,说,你说妈妈和白叔叔的感情怎样怎样,可我怎么觉得妈妈对白叔叔到来不那么热心?方梦白白了邹清宇一眼,说,你以为他们像你?他们那代人就那样,感情是埋在心底的矿藏,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

在站台上,他们接到了白长山。白长山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皱巴巴的中山装,背着一只大包,浑身都是汗。方梦白叫了一声,跑过去,一边接过他的行李,一边作介绍。邹清宇叫了一声白叔叔,问候一声。白长山伸出手,和邹清宇握在一起,眼睛却在站台上找。方梦白和邹清宇都知道他在找谁,他的眼中有精亮的光射出,又因为没有见到方子衿而黯然。趁着邹清宇拿着行李领头向出站口走去的机会,白长山在方梦白身边小声地问,你妈咋没来?她说,我妈在家做饭呢。说过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妈说,你这一路上,肯定没有吃好,所以,她要做些可口的菜给你吃。白长山轻轻地哦了一声。

上了车,看着两旁的高楼大厦,白长山目瞪口呆,一个劲地说,这是在中国吗?我咋觉着像是到了国外?中国有这样漂亮的房子吗?这街道,比白河还干净嘛。人家说白河是东方巴黎,可东方巴黎和这里简直没法比呀。邹清宇说,你要是喜欢这里,就多住些日子。到了方子衿的家楼下,方梦白明明有钥匙,却不用,而是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传来方子衿的声音,方梦白说,妈,我们回来了。铁门咔嗒一声响,开了。白长山对什么都新奇,一个劲地说,那门还装了电话的?住这么高的楼,会不会晕?到了十八楼,方子衿早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

看到方子衿的那一瞬间,白长山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了。方梦白站在他的身边,见状轻轻挽起他的手臂,说,到家了,进去吧。经过方子衿身边时,她轻声说,路上好辛苦吧。白长山激动地看了她一眼,说,不辛苦。激动着呢,两宿没咋睡。进门之后,方子衿对女儿女婿说,你们陪白叔叔说说话,我的菜还没做完呢。方梦白说,妈,我和清宇去做吧。方子衿哪里肯?说,菜都是我配的,你们哪里知道怎么做?白长山却说,我帮你的手。走进厨房一看,白长山才知道什么叫现代化。他说,没想到你的家这么漂亮。方子衿说,厨房小了点,你还是出去坐吧。白长山固执地说,不,我要在这里好好看看你。方子衿的心突然疾跳起来,羞赧地看了他一眼,立即将目光移到面前的锅里。

白长山走到她的后面,伸出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她的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没有移开。他受到鼓励,双手伸出来,从她的腋下穿过,绕到前面,轻轻地搂住她。她说,别这样,孩子们进来看到不好。白长山说,我简直快疯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方子衿的脸在他的脸上轻轻蹭动,同时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摸着。

白长山似乎还想缠绵下去,方子衿轻声说,好了,如果让孩子们看到,你让我跳楼不成?他在她的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松开她,退了出去。

方子衿心潮起伏,在那里呆站了好一段时间,猛然醒起锅里还烧着菜呢,水都干了,立即关了火,拿起锅铲抄动几下。

吃过晚饭,女儿想给他们多留些时间,早早拉着邹清宇告辞。送走他们进门,白长山说,梦白不住你这里?方子衿说,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彩色电视机。白长山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眼睛盯着电视,倒是没了话说。人常常就是这样,想说的话太多了,真有机会说的时候,倒不知先说哪一句,于是,彼此都希望对方起个头。方子衿站起来,走进卧室,拿出一套睡衣,对他说,你这几天坐车辛苦了,先洗个澡吧。白长山站起来,说了声好。见方子衿将一套真丝的睡衣递过来,伸手去接,先接住了睡衣,然后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他说:“妹子。”

这一声轻唤,如同一阵清风,将方子衿的整个身子荡了起来。方子衿仿佛返回了青年岁月,怀春少女的娇羞让她的心儿怦怦地疾跳,双颊顿时红了,头微微地低下来,以一种静待的姿态,迎接幸福的来临。

白长山盯着她看了半天,进一步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说,妹子,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活着见你,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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