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吉成发觉自己的心中是越来越沉甸甸的了,原本的这具躯体掌握的这个秘密,到底牵涉到何种利益攸关的纠葛呢?居然屡次将自己陷入凶险境地,一次是直接当街就行凶灭口,这次又是策划、跟踪、刺杀、逃遁,环环相扣,精心设计,一气呵成,分秒不差,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吉成的身边会有这么一位高手,否则,吉成的小命早就葬身鱼腹了。
可是穿越来这具身体的吉成,脑袋里能记起的事情都有些支离破碎。看来,想从自己脑袋里找答案是不太可能的了。老者问完几句话,见吉成也是懵懵懂懂的,就不再问下去,抱着茶壶自斟自饮。
短暂的沉寂,让吉成能够静心思考,凭着后世的见识和经验,加上与周恒生的交流,吉成也只能对那些个钱庄联盟和商会了解个大概,比如现在的钱庄,除了普通的汇兑生意,占大头的要么是囤积钱币,让小生意人破产之后去霸占别人的买卖,要么是与各大豪商联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贸易,而这些贸易中间,以与关外通商的利润最大。这两种方式,赚钱来得快,利润也丰厚。想到这里,吉成摇了摇头,这些生意上事情跟吉成又有何关联呢?想的脑袋疼,干脆不去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没有发觉的是,旁边的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
“言儿,还不出来见爹爹?”吉成的思绪被老者的声音打断。“小囡,知道老爹手脚不麻利了,刚才还躲在一边,不怕爹爹寡不敌众,被坏人掳了去啊!”
吉成一怔,原来老者还有个女儿。接着,就听见船舱里面传出清脆而又婉转的女声:“哼,我老爹才不像你那么蠢呢,木头木脑的,在水里的时候不早动手,非等到他们爬上船才动手,给你来个前后夹攻,还得女儿我花力气来救你这个老家伙!”
这一语传来,石化了整条船上的人。四百年前的大明朝,居然会有子女如此对老爹讲话,真真让人震撼之极。要不是亲耳听见,吉成都以为是幻觉了。如此悍妇,世间少有,吉成迅速下了第一个结论。听其声音,虽说比较婉转,但这话中的极不尊重,让吉成愤愤地下了第二个结论,此女长相就算不丑,肯定一定是姿色平庸之辈,对自己的长辈况且出言不逊,那么对待其他人呢,虽说老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此女定不可交,见都不想见一见,吉成又恨恨下了这第三个结论。想到这里,吉成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一点也没有刚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觉悟,正要长身而起,返回自己的船舱。
吉成身子刚起一半,只听见客船后方“哗啦”一声,舱门被一下拉开,一具极富曲线的身躯盈盈地从舱中走出来,很快来到一老一少所在的客舱门口,只见她身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披着一个淡灰色披肩,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那纤纤楚腰,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饶是后世见惯了车模嫩模无数的吉成,猛然见到这位清丽脱俗古代美女,号称强大的小心脏还是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主要是这眼前的景象完全无法与刚才的想象所吻合,这下可尴尬啦,吉成刚刚站起身,现在却有些迈不开脚步,但是,想要坐下来,又抹不下这个面子。还好,青衣老者的一声微咳,暂时解除了吉成的尴尬,他正好顺坡下驴,转头就向老者道:“想必这位就是令爱了吧……恩……。想来武功也定当不错吧……”吉成说到一半就有些语无伦次。心中不免鄙视了一下自己,淡定,淡定。后世的养气功夫还算好啊,就算是这古代美女带来的感官刺激有些猛烈,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这是小女夏谨言,来,见过这位吉公子!”老者见吉成失态,也暗暗地哭笑不得,刚才还沉得住气,也真是!吉成要是知道老者现在的心中所想,必定向老者会反唇相讥,谁让你生了个这么个祸国殃民的清新小美女呢。
夏谨言一开始还真没在意坐在父亲对面的这位白面小生,等到父亲开口,这才往吉成脸上瞟过来,吉成感觉到那飘忽的眼神开来,不自觉的微微一挺胸脯,要说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点自信的,原本就刚猛帅气的长相,这阵子又融合了那后世那沉稳的气度,想必至少能给佳人留个好印象吧。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个夏谨言瞥了一眼后,立马转向了自己的父亲,那乌黑水润的眼睛似乎只对刚才的危机产生疑惑,别的跟她都无关。这,这实在太让人气愤了,一种挫折感顿时就席卷了吉成那颗脆弱而柔嫩的小心脏。
吉成哪里知道,这位小姐的小家碧玉在杭州城是小有名气的。招蜂引蝶这个成语说的就是类似于夏谨言这样的清丽佳人,自从那些杭州的富家公子得知了这位佳人的住处之后,这堂前屋后,总是那么三三两两的身着丝绸,手拿折扇,粉面不羁的年轻人,不厌其烦。夏谨言把这个白面小生明显是归类到那一个档次去了,能够得到自己的一瞥,呵,已经相当地不错了。还不知足!
不过,吉成的内心再起波澜,也就是刚才半站不站的那一刹那,回复过来之后,表面上给人都是十分淡定的感觉。夏谨言的余光还是感觉的到这一点的。跟一般的男人倒有些不一样,有点意思。夏谨言见惯了那些纨绔,对这种沉稳的年轻人却是略微有些好奇。不过,她一贯地自恃高傲,再有好奇心,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这边的吉成,小心脏被古代美女小刺激了一下,思绪也就回复正常了,既然是老者的女儿,自然也要见见礼的,随即就朝着美女的侧面,拱了拱手道:“夏姑娘,在下吉成,常州府江阴人氏,刚才得幸承令尊出手相救,十分感激。日后如有在下能效劳之事,还望小姐不吝开口,在下尽力为之!”
这夏谨言本来是等着父亲描述刚才的情形的,没想到吉成的招呼来的够快,顿时让她觉得有些不爽,在杭州,可从来只有她抢白的份,哪轮得到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小女人的心思来得快,出口便道“哼,这么结实的人,还要个干瘦老头子救,不知道害臊!”
吉成不免一怔,没想到一句客套之语,引来这美女的一番讥讽,心中不免有些小郁闷,不过总不能跟一个美女反唇相讥吧,何况还是救命恩人的女儿,不过脸上还是一闪即逝了一丝尴尬。
“不得无礼!”老者声音陡然加大了些,“言儿,为父也是路见不平而已!”这让夏谨言又是一奇,咦,对于刚才的讥诮,老爹都倒一点并也不生气,倒是数落这个白面纨绔几句,老爹似乎有些恼怒。今儿个是怎么啦,要是往常,自己对任何人说类似的话语,这老爹可从来不出言阻止的,最多是一笑了之,这次可有点事出反常啊!
“后生,老夫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不敢,不敢,姑娘说的也是事实,是我自己太过不济了。”
夏谨言吃惊地看着这一老一少的对答,心念电转,今天真是有些诡异了,什么时候看到老爹这么认真地对待一位年轻人,窄杭城,就算是府衙里的高官,也从来不给面子的。夏谨言的心中顿时疑虑渐起,本来,她是不想出舱的,只是因为刚才的变故,出来看看父亲。看了没事就立马准备回舱,没曾想,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勾起了她不小的好奇心,于是她马上地改变了主意,只见她轻捋纱裙,弯下纤腰,款款地坐到了老者身边。露出一只凝脂般的玉手,将那修长玉葱般的手指绕起茶壶上,为自己的老爹斟满了茶,敢情父女俩的感情并不是吉成所想象的那样不堪,刚才的下的三个结论,似乎都不太靠谱嘛,如此佳人与悍妇可没法沾边,至于第三个结论,嘿嘿,既然是美女,那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吉成窃窃的正在那胡想。
此时,老者摸了摸银须,看着自己的女儿斟茶倒水,说道:“恩?怎么光给我斟呢?”
夏谨言此刻正要放下茶壶,听到老爹这么一说,双手顿了一顿,心里有些矛盾,这老爹刚才挺严肃,面上也不能太过违拗老爹话,不过这给一个没用的白脸纨绔倒水,心中又有一百个不愿意。不过刚才起来的些许好奇心,还是让夏谨言决定帮着纨绔斟那么一次茶,恩,就一次!
夏谨言嘟了嘟那水灵粉嫩的樱桃小嘴,极不情愿地往吉成茶杯里斟茶,完了,重重地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大眼睛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好奇地看着吉成。
苦笑,除了苦笑只有苦笑。吉成定了定心神,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来冲冲这凝固的气氛,这位佳人似乎要开口说话了,道:“对了,爹,出门之前你不是交代女儿要去淮安府办件事吗?”
老者答道:“恩,是的,马上就要到淮安府了,你快去快回,爹在船上等你!”
夏谨言的眼睛似乎闪了闪,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抬起头对着吉成道:“那这位公子,既然我们救了你,你就帮我们代劳一下,如何呐?”
吉成当即回应道:“既是姑娘嘱咐,在下没有推辞的道理!”
夏谨言低声嘟囔了一句:“倒爽快!”
青衣老者本想阻止,不过转念一想,开口道:“言儿啊,别胡闹,吉公子一个人去,说不定会有危险。爹没来就是交代你去办的,既然如此,就你们俩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夏谨言心中一动,这样去逛淮安府的大街,就有人帮拿行李了。顺便在探探这个白面纨绔是何方神圣,似乎老爹待他也很热情。她虽然心中已经同意,不过嘴上却说道:“这人去了,到底是我照应他,还是他照应我呐,真烦人!”
老者看到女儿如此反应,微微一笑,知道她是答应了。
吉成看了一眼周恒生,正巧周恒生朝他努了努嘴,知道老周有话要讲,于是吉成老者道了个别,回到船舱。
“少爷,你怎么能立刻就答应那姑娘呢,这次老爷让你出来,可是千叮万嘱我的,要保你周全的啊!”周恒生急的直撇嘴,两只手不知是因为在外吹冷风久了,还是被这事给急的,不断地搓着。
吉成道:“周叔,放心吧,如果我没看错,那姑娘也是身怀绝技的,不然我还不至于傻到以身犯险,淮安的情况这两天你也跟我说过,盗贼流民遍地都是,我会小心的,周叔,你在船上等我两天,两天没见我,你就来找我!”
周恒生还想开口,转念一想,吉成说的也对,老者的功夫是有目共睹,女儿应该也差不了,再说此去来回就两天的功夫,小心点应该问题不大,既然少爷已经决定了,周恒生也就不再说什么。
初冬的夜,寂寥,清冷。这无边的黑夜犹如一块碎石,击在吉成看似平静心底,荡漾着映照出点点滴滴、细细碎碎的往日回忆。四百年前的天空,少了后世的喧嚣,多了几分宁静,少了后世的浮躁,多了些许空灵。吉成坐在床边,双手背在脑后仰着头,内心里原本那一片难得的祥和,渐渐地有些烦躁。生命是什么,古往今来,多少智者穷其一生,探寻其究竟,到头来,众说纷纭。只能说,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哪怕这具躯壳表现再过无能,但都代表它是一个生命,他都有生存的权力,更有追求美好梦想的权力,升斗草民、王侯将相,概莫如是。这样的思考,自从吉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有中断过,不得不说,思考是人类最为可贵的品质,离开了思考,就像失去了灵魂,剩下的躯壳还能有多少价值呢?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在吉成的脑海里不断翻滚,那位老者和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明天,又会面对什么样的一番景象,这去淮安府的路上是否会一路平安?
“少爷,早点睡吧。”旁边铺子上的周恒生翻转了个身,发现吉成并没有睡下,轻声说道。“恩,这就睡。”
充满未知的前路,对于一个探险者来说,正是保持顽强斗志的不竭源泉。现在的自己不就像是一个探险者吗?
浙江杭州府,同样的深夜。
城市中心西片的一所大宅内,朝南的裘皮大椅上,一团肉球深深的陷在里面,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原来这是一个人。一个阴柔的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悠然呐,刚才陈世伯的话听明白了吗?自从这海棠斋传到为父手中,风风雨雨已经二十多年了,我这身子骨看来是越来越差了。从小啊,爹就宠着你,现在这一摊子的生意,看来是不得不交给你了!”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聂悠然赶忙上前轻轻地拍打着父亲的后背,道:“爹,快别多说话了,先歇息歇息再说话!”
“噢,对了,二哥,传国玉玺的事也一并跟悠然说说,我先休息了。”那个人说完,那张椅子里面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了。
接着,她转头对着另一位长者道:“世伯,爹累了,您看是不是也早些回府歇着吧。”老者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去了。
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把窗后的影子朦朦胧胧地印在上面,屋内的灯光晃动摇曳,窗纱的影子也随着舞动。聂悠然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窗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累。无拘无束地她,在这杭城,爱上哪里上哪里,街上,茶馆,赌坊、青楼、酒肆,庙宇,凡是杭州城里能走到的地方,她是一个不落,家境富裕的她,花钱如流水,狐朋狗友遍全城,跟这大家闺秀完全是沾不上边的。原因就是父亲对自己无以复加地宠爱。而恰恰是这种溺爱,造就了聂悠然极其孤傲的性格。
但是在今天,父亲很突然地告诉自己,他感觉身体不行了,这犹如晴天霹雳,不断地冲击着聂悠然的心房。外表顽固倔强的她,突然面对这父亲即将要离去的现实,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知道今天的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爱是多么深沉,可惜自己整天光知道在外面胡混,从来不知道关心父亲,直到父亲今天向自己交代后事,这个外表桀骜不驯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聂悠然找到了陈世伯,安安静静听完了世伯的关于父亲后事的安排,陈世伯惊讶的发现,刚才自己的布置似乎聂悠然都听得很明白,就仿佛这位侄女一夜之间就成熟了,海棠斋后继有人了,陈世伯宽慰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