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看玄奘法师从灵山带回的经书上面说，有德行的和尚圆寂后，都能烧出舍利子来？您说这是真的吗？”泥巴垒砌的灶台边有个矮小的身影在忙碌着，他努力的踮了踮脚尖，揭开锅盖，复又叹了口气，“师傅，水还没开呢，一揭三把火，又得浪费许多柴禾了！”
“哼，小家子气！”瘦和尚左手举着一大块豆腐，右手抓着一大把青菜，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水。
“才不是！”小和尚脸红了红，“师傅，还是别放那么多的青菜了吧，我们的银子不多了。”
“哼，和那玄奘一样小气，难怪烧不出舍利。”瘦和尚放下手中的豆腐青菜，指着不远处斑驳的佛像道，“不还有它吗？没钱了刮些金粉不就行了？”
“噢，说的也对。”小和尚点了点头，但随即口中连道罪过罪过，一脸愁容道：“师傅，你谤佛，这回我们要下地狱了。”小和尚从灶台底下摸出《地藏菩萨本愿经》，往后翻了翻，一字一句的念道：“若有众生出佛生血，毁谤三宝，不敬尊经，当堕无间地狱。”
瘦和尚没有理小和尚的话，却是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位姓叶的先生手握《论语》，口中大叫：“佛祖不死，恶鬼不止。”
“哦，对了。”小和尚拍了拍脑袋，“师傅，叶先生和刘庙祝昨日来过，让你去梧桐岗一趟。”
“知道了。”瘦和尚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不紧不慢的塞上塞子，缓缓的向前走去，留下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瘦和尚知道离他很远的地方有一株梧桐树，那里便是梧桐岗。
“凤凰名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那株梧桐存在了很久很久，久的连瘦和尚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只知道在他还小的时候，那株梧桐已经是现在那副模样了，而他活了多少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传说曾有人于那里集枝****，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风雪紧，瘦和尚眯着眼望了望树下的两人，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若佛能救我们，我老汉早脱了这身道袍跟你去吃酒念佛了。”一鹤发童颜的老者道。
“这天真冷，你们谁能借我件衣服穿？”一书生打扮的人道。
“叶先生，这么冷的天，有谁不想活了敢把衣服借给你？”瘦和尚道。
“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难道就忍心看我冻着？”书生道。
瘦和尚讪讪一笑：“平安过了冬，顺利活一年。依二位的意思，我们挺得过这个冬天吗？”
“怎么？和尚不就图个涅槃吗？现下真的要涅槃了，怎么反倒担心起来了？”书生道。
“叶先生说笑了，佛家还有所谓的究竟涅槃，涅槃并不是终点，贫僧此生还想达到那所谓的胜涅槃境呢！”侧目瞧了瞧书生手上的书，瘦和尚笑呵呵的道，“叶先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还停留在第三页？”
书生无所谓的笑了笑，“你的《金刚经》不也还停留在第三页吗？我若到了祖境，就不叫你和尚，而是改叫你秃驴了！”
刘庙祝抚了抚肩上的雪花，道：“我的《道德经》不也还停在第三页吗？眼下这么冷的天儿，还是少说些话吧！”
“我们三个老不死的还能干些什么，无非是骂骂嘴，调调情罢了。”书生道。
“是啊，我们还能干些什么呢？”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瘦和尚道：“他们都出去了吗？”
庙祝捋了捋胡子，“出去了，那女娃子好是好，就是性子孤僻了些。”
“你的也出去了？”瘦和尚问书生道。
“出去了，据说一个教了书，一个信了道。”书生不满道，“和尚，你的使者呢，不会还没找到吧？”
瘦和尚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回下山正准备去找找看，这是缘分，强求不来。”
“快些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书生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天空，眸子里满是悲伤，“希望我们三人准备的够充分！”
“不知道他们之中谁又能第一个将书翻到第四页呢？”刘庙祝屈指弹了弹须发末端上的冰晶，摸着胸口那本只有五页纸的《道德经》说道。
三人齐齐抬起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你们说，这天空之上，是什么？”庙祝问。
“不知道。”瘦和尚答。
“那里可有星辰，大海？”庙祝又问。
“不知道。”书生答。
“那里可会毁灭？”顿了一会儿，刘庙祝闭目道。
言及此，却是没人回答，三人又齐齐低头望着脚下的白雪，像是静止了般。
良久，书生突然落下泪来，手握五页《论语》，边哭边唱，“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有考之？冥昭瞢闇，谁能及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未有天地，无天无地，自然空玄，唯吾老君，犹处空玄，玄虚之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见其形，后有洪元，万劫混元，老君开天，教化天地……”刘庙祝也泫然而泣。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瘦和尚也嚎啕大哭道。
三人各自哭着，喊着，叫着，嚷着，悲戚沧桑的声音和着漫天风雪在梧桐树下久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