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威和卢凤英两家住的都很不宽裕。于大威结婚只能用他和于大宁住的这间房。他在装修房子时，让建筑队把他们家原来的小橱房捎带着给翻盖了一下，把一小间给扩大了一点，割成了两个门。一个门里还用来做饭，一个门里给于大宁睡觉。院子里本来就没多大地儿，各家都在自己接小房。虽然是改成了两个门，可留给于大宁的那点地方也就能塞进张床去。自从被搬到那里面去，于大宁天天在外面和同学玩，不到闭眼的时候从不进去。
七月高考，于大宁又没考上。他这几天心里正烦。中午陪同学喝的时候已经喝高了。下午一直趴在他那间小屋里睡觉，这会儿刚爬起来。一出来，正赶上大师傅给两张桌子又加了两个菜。他叫于大宁帮忙把菜给端上去。这时桌上的一个科长酒喝多了点，看见上来的木须肉里的黑木耳只有碎的几小块，就喊：“上菜的，你回来。”他伸着筷子指点着于大宁说：“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吗？我吃过多少席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木须肉。你给我撤了，重上。”他大概是糊涂了，以为他是在饭店里吃饭呢。
结婚那天炒菜的大师傅是于大威父亲通过熟人从饭店里请来的。那大师傅一听这话忙赶过来说：“真对不起，是我手太糙。我再给几位重做一个。”于大威知道这事不怪大师傅，是他为婚宴备的料已经用完了。他正想站起来解释，于大宁不干了。
他一把推开大师傅，冲那个科长喊叫：“你算什么东西，到这里来充大铆钉。你要真牛逼，就给我哥分一间房子，别让我哥在这小破房子里结婚。你们丫什么正经事都干不了，到我哥的婚礼上来装什么洋蒜。不想吃就给我滚！现在就滚！”
于大宁一通乱骂，让那些喝起来没完没了的人都坐不下去了。于大威和卢凤英陪着笑脸把人送走。一回到屋里，卢凤英就和于大威急了。她问于大威为什么让于大宁骂单位里的领导，这让她上班去时，怎么见人家？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和于大威虽然在一个厂里，但几千人的大厂，不是谁都认识谁。来参加婚礼吃饭的人，有些人是和于大威熟的，有些则是卢凤英请来的。于大宁骂的那个科长，正是卢凤英请来的人。于大威向她解释，说大宁根本没有想骂他们单位领导的意思。他是把那个人当成是他的哥们儿了。要知道是卢凤英请来的单位领导，大宁绝对不会骂街的。卢凤英不依不饶，
她对于大威说：“你没有房子是你没本事。你们家就这两间小房子，你这样子我跟你结婚就够可以的了，你还让你弟弟骂单位的领导。你要脸不要脸？”于大威被她骂急了，说：“你还有完没完？”卢凤英说：“我就是没完，你怎么着？”于大威起身就往外走。卢凤英问他去哪？于大威说：“你自己骂吧，什么时候骂累了不骂了，我再回来。”卢凤英说：“你敢走。”于大威抬腿就走。卢凤英一把没拉住，于大威出了新房。卢凤英放声大哭。
全院子里住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都知道晚上酒席上的事，七嘴八舌的劝于大威回屋去。于大威经不住人们劝，又回到了新房里。他问卢凤英：“你睡不睡？”卢凤英结婚穿的衣服还没脱。她往床的一边一倒，裹着衣服就睡了。于大威上去推了她一下，被她反手抓了一把，在手背上抓出两道子血印。于大威没有再理她，也是衣服没脱，倒在床的另一头睡了。
结婚第一晚两个人就没睡在一起。于大威后来想，他和卢凤英两个人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开心，肯定和这新婚第一夜的不合有很大的关系。
李丽云对于大威和卢凤云的这些事都不知道。她和她嫁的第二个男人结婚时就知道这个院里有间房，两个人也偶尔过来住过，但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和她住在一套楼房里。离婚时，那个男人对她说他们住的楼房是他租的，这个院子的房子才是他的。他把这两间房子给她和佳佳。她搬到这个院子里之后才和于大威和卢凤英两口子熟了。
李丽云问于大威：“你们就没喜欢过对方？”于大威说：“当然喜欢过，要不然我们怎么结婚？”李丽云让于大威给她讲讲他觉得卢凤英好的地方。她央求他说：“讲一件事就成。”于大威不想讲。李丽云没有再勉强他。她问于大威：“你觉得是我好，还是卢凤英好？”于大威想了想，说：“你好。”李丽云很满足。她抓住于大威的手说：“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你还要象以前那样对我好。”于大威使劲攥着李丽云的手说：“我一定对你好。上半辈子我过得不开心……”李丽云打断他说：“我也过得不开心。”于大威说：“对。我们两个人过得都不开心。现在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了。今天我们正式结成了夫妻。让我们两个人重新活一次。这下半辈子，我一定要和你一起过得快快乐乐的。”李丽云说：“我们一定会快乐的。”
两个人一番知心话都说得身上暖洋洋的。李丽云把头靠在于大威的胳膊上，脸上潮乎乎的蹭着他说：“你也躺到我床上来吧。”于大威说：“你这是病人用的床，我怎么和你躺在一起？”李丽云说：“怎么不能，今天是我们两个人结婚的日子，我们现在就应该在床上的。你快上来呀。”于大威被李丽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向走廊两头看看，怕有人听见他们两个人说的话。
病房区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护士们值班的地方亮着灯，别的病房都关着门。时间已经晚了，很少有人再走来走去。
于大威嘴贴在情欲勃发的李丽云耳边说：“明天早上我就接你出院，回家我就和你上床。”李丽云说：“可我现在就想。”于大威还没遇见过这种事。他不知道怎么来哄李丽云，只好使劲攥着她的手，李丽云被他攥疼了，叫了一声，于大威才放松了她。李丽云这时好了一些。她对于大威说：“你亲我一下。”于大威说：“这里不成。”李丽云说：“你亲完我我就不想了。”于大威只好在李丽云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李丽云想使劲嘬于大威一下，但没嘬着。她很不高兴，对于大威说：“你回去吧。你在这里陪着我我更难受。你走，我睡觉就没事了。”于大威不走。李丽云对于大威说：“我没事，你回家去睡吧。我不生气。你在这里坐一夜多难受啊。”于大威说：“没关系，我在床边趴一会儿天就亮了。天一亮我就和你回家。”两个人说着话，于大威累了，不知不觉的就趴在李丽云的床边，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李丽云问，于大威已经好久不想他和卢凤英在一起的那些事了，今天被李丽云逼着一说，好多事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于大威从部队复员到卢凤英上班的那家工厂时，卢凤英在二车间里干修件工。一直到他们结婚时，卢凤英干的都是这个活。他们结婚后没多久，卢凤英就被提拔到车间里当出纳了。那时，厂子大，每个车间都有一、二百人，车间里都有会计、出纳。出纳主要的事就是每个月从厂里领来工资，然后分到车间里每个工人的工资袋里，再发给工人们。这是一份很舒服的工作。于大威为卢凤英能有这份轻松活很高兴。卢凤英自己也很用心，还用业余时间，自费到公司里办的财会班去学习了好几个月。出纳干了没几年，社会上开始讲学历。上面要求干财会的人员都要大专毕业。只上过高中的卢凤英只好又下来干活了。
卢凤英当出纳这件事，于大威开始时只为她高兴了，也没想过别的。后来，从同事们偶尔带出的口风里他听到，卢凤英当出纳是因为有财务科的科长帮助。这时他才觉得事情有些异样。要知道，于大威和卢凤英结婚那天，被于大威的弟弟大宁骂的那个人，正是厂里财务科的科长。
被人骂的人还要帮骂他的人的忙？
于大威是个老实人。他心里有想法，轻易也不会往外说。何况这种话是夫妻间最说不得的。
下岗后，特别是在开个小买卖后，于大威的性情变了一些，虽然还是个老实人，但有些事他敢想了。被李丽云一问，此时，他越想越觉得卢凤英当出纳这件事上有问题。如果这会儿卢凤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
这么想着，卢凤英就真的出现了。
于大威趴在李丽云的床边睡觉，觉得有动静就睁开了眼睛。他恍惚看见一个女人从病房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他使劲睁大眼睛，惊诧的发现走过来的竟是卢凤英。
失综两年多的卢凤英看上去变了很多。她的脸上滑溜溜的闪着光，一点皱纹都没有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就象是他们十几岁时在一起时，于大威看到的那种少女的眼睛。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那衣服上都闪着亮光。
于大威问卢凤英：“你这两年上哪去了？”但卢凤英似乎没看到他。她一直向他走过来，走到他身边时也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于大威伸手想要拉住她。一动，胳膊磕在李丽云的床上。他疼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病房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于大威觉得还是有些异样，转过头一看才发现，病床上是空的。
李丽云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