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皇帝召唤,张文远便自觉起身,迅速走进里间。
皇帝正坐在床前的贵妃榻上,那本就只是张临时的小榻,皇帝身形高大,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窝着。
张文远心下一震,如此两个时辰下来,皇帝的腿脚,怕是早都麻了。
他还未多想,便见皇帝略微撩起纱帐,将那帐内女子的手臂托入怀中,便示意他上前号脉。
张文远上前在那莹白如玉的皓腕上盖了块锦帕,这才将手搭了上去。
脉象微弱沉细,倒也平稳…他顿时放下心来,只躬身道,“皇上放心,梅妃娘娘的病,已无大碍。只须调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可他等了半响,却听皇帝温声道,“可好些了?”
这声音温和平静,他顿觉诧异,便抬头朝床上看去。
只见皇帝将那女子的手放进锦被,他冷峻的侧脸竟被这烛光晕染的柔和起来。
那帐内女子正是千梨。她只觉全身乏力,呼吸也越发孱弱。皇帝那关切的眼神,在她心中荡起氤氲,她柔声应道,“好多了。”只是,帐外那一跪一立的两个身影,却让她心内的氤氲瞬间便消散开去,终究不过一场戏…他的缜密心细啊…
皇帝一直紧绷着的面颊也刹那放松下来,他笑的那样好看,“再睡会儿吧。”
这样一改往日冷漠的温柔,倒是让千梨心头涟漪更甚。她本就在病中,此时也是无力,只轻轻咕噜了一句,不要为难文蕙,便又睡了过去。
闭眼的瞬间,她看到皇帝眼底的一抹忧色渐淡,其实他也不想为难她吧…
可皇帝那般小心翼翼的温柔神色,却是让张文远不禁呆住。
他原本只是一介布衣,闲云野鹤般游历民间,倒也自在。若不是五年前那场偶遇,他如今也不会在宫里了。那时皇帝与孝仪贵妃微服出宫,不幸遇刺,遍寻良医无果时,正巧碰到他。他那时并不知这人便是天下至尊,只道是哪个家世显赫的公子,一时贪玩惹了祸事。他平生最痛恨作威作福的官员权贵,自然是不愿救的,更何况,那公子的随从见他年近花甲,还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流浪相,竟是出言不逊,十分小看。反倒是那公子和他夫人,并未因他的行状破败就小瞧了他,这倒实在难得,让他颇为感动。他虽只算个江湖郎中,但医术着实了得,医好那公子也不过轻而易举,所以,这救命之恩也在那时便欠下了。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段无意的缘分,却不想两年后,却有宫中侍卫来将他请进宫。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救下的竟是当朝圣上。皇帝让他留在宫中,给他院正之位,他倒也不是图这名利,只是忆及当时皇帝的不问出身,他便从心底对皇帝崇敬起来。只是可怜了孝仪贵妃,如此温婉可亲的一个人,竟就这么薨了。
如今一晃便是三年时间。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放荡不羁的民间野医,而皇帝……
纵是外臣,对千梨的传言,他也早有耳闻。他总记得初遇时,皇帝和孝仪贵妃虽还年轻,可他们之间那样的默契恩爱,伉俪情深,竟连他都不禁羡慕。而如今,即使孝仪贵妃已死,他总觉得,皇帝对她的至爱之情却是无人能比的。每当旁人闲谈起皇帝对千梨的宠爱,他总是嗤之以鼻,充其量不过如那文婉仪一样,宠而不爱吧,又怎么可能有人会替代那个明媚如花的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呢?
可今日,皇帝刚刚的雷霆震怒,还有现下的温柔迷离,竟是如海深情,倒是让他不禁为孝仪贵妃不平,可这不平之后,却又是浓浓的好奇,究竟,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张文远。”
皇帝声音有些暗哑,又仿似带着一丝疲惫的寂静。
“你以后,就负责梅妃的平安脉吧。”
他心下一怔,就连一旁候着的陆顺昌,也着实吃了一惊。
皇帝的这句话,确实有些突兀。
**的平安脉,本是由皇后负责安排的,皇帝过问**事宜,这也属寻常。可问题是,太医院医官众多,可院正却只有一个。医术不是最好,又怎么做的了院正?历来院正只负责皇帝,皇后和太后三人的平安脉,其余宫妃,哪怕是当年荣宠的孝仪贵妃,也只得了个颇有资历的医官。如今,这梅妃新宠,倒是要让张文远来管她的平安脉,怎能让这二人不吃惊呢?
皇帝似是察觉到不妥,便继续吩咐道,“凡是进了木槿阁的东西,都要你来验过,梅妃的房子,也要你亲自开。至于这号脉,你找个可信之人代你去吧。”
这样奇怪的安排,倒是让两人又是一愣。可陆顺昌脑子一转,便又回味出了皇帝的意思。如今这六宫的妒火,还嫌不够旺么?明着来,不是要将千梨放在那火上烤么…这暗地里用着张文远,明面上却又不违了这宫里的规矩,皇帝倒是想得周全。可皇帝几时又对着个妃嫔如此良苦用心了呢?如果这是爱,那么皇帝终是懂得隐忍了。
只是,他看着皇帝被血污了的外袍,忍不住道,“万岁爷,您这袍子……”
这宫闱内的污血,可是大大的晦气。刚才劝不住皇帝,如今梅妃醒了,总该可以劝动了吧。可他偷眼打量了一下,皇帝眼神流连在那纱帐里,身子却始终纹丝不动。
他心下暗叹,便给张文远递了个颜色。
张文远会意,却在心里将陆顺昌的家人问候了个遍儿,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开口,“万岁爷,梅妃娘娘此时需要静养。况且,这污血极是晦气,不宜久留。”
皇帝眼眸微闪,转过身来,他的脸浸在那片昏暗的光亮中,俊秀的面庞上,竟是流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神伤。
张文远心下纳闷,只不解皇帝为何如此在意这梅妃。可陆顺昌却是恍然大悟,皇帝必是触景伤情,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他赶忙躬身道,“万岁爷仔细身子。皇后娘娘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只说要进来瞧瞧梅妃娘娘。奴才斗胆,还请万岁爷移驾。”
逝者已矣,再怎么伤心,却又待如何呢?
他又盯着那帐子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朝外间走去。
起身的瞬间,腿上如针扎般生疼,他的身形也不觉晃了一下。
可他也只是一顿,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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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早就到了,此时,正与一众太医侯在外间。
她见皇帝出来,神情虽是冷峻,可已是毫无怒气,她不由心里一痛,“皇上万福。”
她还未拜倒,便被一双手轻轻阻住。
“免了。”
那双手白皙有力,只是,扑鼻而来的龙涎香中,夹杂着些许莫名的花香,她眼中一涩,只轻道,“多谢皇上。”
皇帝也不多言,只扶着她的手道,“这么晚了,皇后还不就寝?”
看着他脸上深深的疲惫,她只觉心疼又苦涩,这就是她的夫君,为了另一个女人,他如此伤心伤神,却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问她为何不睡。
她怎么能睡?他不知道宫女来报那一瞬间她的惊痛,他不知道当他抱着他的女人,连宫规都不避讳,在这沾满污血的宫闱中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时,他焦急难耐,可她又何尝好过?她曾经以为,除了她,他心中不会再有别人。她想这样也好,她得不到他的爱,别人也无法分得。可那之后呢,有了文蕙,她知道他不爱文蕙,可哪怕那样的宠,他竟也吝啬给她。而如今呢?她终究是逃不掉她的影子……小产,那终究是皇帝的孩子,她也替他难过。可不知怎地,这惋惜难过里却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淡快意。
她看着他眼底淡淡泛着的忧色,只觉皇帝携着她的手,愈来愈冷,而心头那断裂的伤痕仿佛生了根,却是怎么都合不上了。
皇帝只留了几个医术甚好的医官照拂,然后便坐下休息。
皇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皇上,文蕙……”
皇帝良久不说话,只支着额头闭目养神。她见状,便起身站在皇帝身后,两手微微按住他的太阳穴,见他不避,她心下一喜,便轻轻转旋起来。
又是一会儿,她正欲命陆顺昌去取薄被过来给皇帝盖上,却不料皇帝突然开了口,“千梨是在文蕙宫里小产的,她自然难逃其咎。朕虽已说废黜冷宫,但不加查办难免有失偏颇。这件事,就交给皇后彻查。”
他突然睁眼,只转头看向她,那黑若漆谭的眸子,饶是见过千万遍,却还是让她心下一动。半响,他缓缓道,“皇后贤良聪慧,朕相信,自是会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的唇边,渐渐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宁枉勿纵,皇后必定深谙这个道理。”
皇后只觉他那眼底的冷厉一闪而过,虽是不经意,却还是让她心里一惊。
“臣妾自当秉公办理,定然不会妄负圣恩。”
皇帝似是一愣,“妄负圣恩?”
如此似曾相识的话,竟让他唇角的笑意突然加深,而他眼间刹那的愉悦,也让她心中一甜,皇帝终究,还是喜欢她的。
可她又怎知,他脑中一闪而过的,不过是那日御书房里那张俏皮明丽的笑脸…
今天更的有点晚了,周六。
自己写文很慢热,千梨这个女主,目前有点被我写残了的感觉。有点没个性的感觉。
哎~~~悲催,木有人评论,大家给点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