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内街道百姓关门闭户,灯火不举,大街小巷黑漆漆一片。厮杀声早已平静,广州城寂静无声。雨越下越大,区舒云深一脚浅一脚,迷失在街巷中。
城内街道敢死队往南门方向进发。大雨浇熄了火把,士气依然高涨。一马当先的秦少白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小声吩咐于镇伟,“往后传,检查白巾!注意分清敌我!”
“是!”于镇伟转头对身后,“往后传,检查白巾!注意分清敌我!”
每一个敢死队员都在整理臂上白巾,有的胳膊上已染满鲜血。一个敢死队员整好白巾,抬起头来,微光中,脸上刀疤一闪。
城内街道大雨如注,李重甲忽然勒住马,队伍停下。
李重甲道:“敌暗我明,行军大忌。传令,熄灭火把。”
副管带愣了愣,没说什么。火把熄灭,整支队伍隐入黑暗中。
李重甲威严的声音,“天太黑,敌我难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声,暴露身份。”
队伍无声前进。
街道罗盘指针晃动。
于镇伟叫道:“南门在这个方向。”
秦少白手一挥。敢死队拐入一条横街。
另一处街道,巡防营也拐入一条横街。
雨已是倾盆之势,伸手不见五指。敢死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减弱。秦少白眉头皱紧,他已在空气中嗅出危险的味道。
前方隐约有声。秦少白侧耳细听,脚步声伴着马蹄声、枪械碰撞声。秦少白一挥手,敢死队止住。显然,前方有一支军队。是敌是友?他紧张起来。
队伍中,刀疤脸慢慢上前。
横街另一侧,巡防营也察觉对面有人。李重甲举枪一挥,队伍停住。人人都意识到,对面军队已经相距很近,大气不敢出。
一时间,整条街死静,只有大雨哗哗的声音。
老杨靠近秦少白,低声,“会不会是阿四带巡防营来了?”
秦少白不做声,两眼死死盯着前方,雨水顺着脸颊冲下。
刀疤脸已悄然凑到秦少白身边。
对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一道闪电,瞬间,整条街被照的雪亮。老杨激动,“少白,是巡防营!”
秦少白一字一句,“胳膊上没戴白毛巾!”
老杨愣了。
秦少白又问,“看见阿四了吗?”
老杨摇摇头。
对面,副管带声音都变了,“是咱们的敢死队!”
李重甲沉声道:“未必。”
副管带急了,“我看得很清楚,每个人胳膊上都带着白毛巾!”
李重甲不语,“白毛巾的事已经泄密,以铁山之心机,很可能假冒我同志———切不可中计!”
副管带没说话,认真地望着李重甲。李重甲知他已生疑,心中杀机顿生,脸上不动声色,转头对祥子递了个眼色。
对面,于镇伟一拉枪栓,“没戴白巾就是敌人——打!”
秦少白一把握住于镇伟的枪,“别动!”
此时,对面传来两声清晰的鸟叫。
秦少白耳朵支楞起来,全身血液骤然加快。如此大雨深夜,断不会有鸟出巢!这应该是一个信号!
紧跟着对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喊,“少白先生!我们是巡防营!”
秦少白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一个刀疤脸端起枪,砰砰两枪!
巡防营将士一听枪响,立即紧张起来,纷纷蹲下,拉枪栓准备还击。
副管带眼红了,不顾一切,“少白先生!是我……”
突然,他后心中枪,副管带缓缓回头,李重甲冷笑着看着他。
“你……”副管带双目圆瞪,含恨倒下。
李重甲大喝一声,“是敌人假冒我辈党人,郑参领被他们打死了!同志们,还击!”
巡防营乱枪齐发。好几个敢死队员中枪。
于镇伟眼红了,“给我打!”
敢死队开始还击。秦少白此刻已完全明白,李重甲的声音像钢针般扎在他耳中、心上。
两军就要火并,秦少白顾不上多想,抬起手枪,毙掉了正打算逃窜的刀疤脸,大喝一声,“住手!”
秦少白奋不顾身冲向两军阵前空地,边跑边喊,“别开枪!自己人!我是秦少白!我是秦少白!”
敢死队员停止射击。恰巧又一道闪电!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双眼血红,须发戟张的勇士——正是秦少白!
巡防营士兵已停止射击,持枪观望。角落里,李重甲举起了手枪!
黑暗中,秦少白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是秦少白,别开枪!”
李重甲闭上眼,手枪瞄准。
“我是秦……”
枪响,秦少白声音截住。
一个革命党人悲愤地高喊,“少白中枪了!”
于镇伟目眦欲裂,“狗杂种,跟他们拼了!”
顿时,枪弹雨泄般射向巡防营。
李重甲大喊道,“那不是少白!他们是铁山的人,大家千万别上当,还击!”
巡防营士兵还在犹豫,炸弹却在身边炸开,终于红了眼,开始全力还击。
李重甲刚才这声喊,于镇伟听得真切。惊诧渐渐转为暴怒,几欲疯狂。
于镇伟狂奔过来,边开枪边大吼着,“李重甲,你个狗杂种,你在哪儿!”
李重甲冷笑一声,抬手一枪。于镇伟中弹,冲劲不减,口中大骂不止。
乱枪射来,于镇伟倒下。
“李重甲,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于镇伟喷出一口鲜血,壮烈牺牲。
此时,双方都已杀红了眼,再无人去想究竟是敌是友,只是疯狂地相互残杀。
火神庙,火把照亮纷乱的雨水,照亮整齐的红缨帽。
远处,枪声大作,炸弹声此起彼伏。铁山翻身上马,鞭子一指声音来处,“剿灭乱党,在此一役!出发!”
亲兵队倾巢出动。
城内街道区舒云迷路,浑身泥水,跌跌撞撞。越来越疯狂的枪炮声从身后传来。她转头,愣了片刻,发疯般跑去。
横街,敢死队员和巡防营将士一个又一个倒下。剩下的人杀红了眼,仍在自相残杀。
混战中,李重甲悄悄退走。血泊中的副管带用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来,搜寻着李重甲。
一道闪电,李重甲右胸中枪。副管带手一松,牺牲。
又是一道闪电,李重甲已不见踪影。
横街已被铁军包围。铁山侧耳听了片刻,咬牙吐出一个字,“炮!”
“是!”铁刚一挥手,两门炮被推了出来。
炮口缓缓抬高,猛地轰出去,死伤无数。从天而降的炮弹终于使残余的敢死队员和巡防营士兵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
“大家快住手,我们上当了!”老杨疯狂地大喊着。
又一颗炮弹,老杨牺牲。
横街两头,铁军潮水般涌入,如凶神恶煞,大开杀戒。义军纷纷倒下。
铁刚声嘶力竭,“一个都不留!杀!”
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区舒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不断跌倒,又爬起来。她又一次跌倒,泥水中抬起头来,战场还很远。
“阿四!少白!”无人回应。
区舒云用尽力气起身,继续向前跑。
天亮了,雨小了些。枪炮声已住,受惊的百姓仍不敢出门,不敢做声。浓云笼罩下的广州城显得无比悲怆。
南城门外,灌木丛中,几具尸体横七竖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