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纯的双眼更有一种宁静的力量,阿四失落烦躁的心情稍有平复。
“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阿四啊!”
“那李重光呢?”
阿四结巴了,“他,他早就牺牲了!”
“你说的是那个李重光。”阿纯认真地,“我问的,是今天之前的李府二少爷;娶了区小姐,做了制造局总办,秘密加入了革命党的李重光;九死一生,大智大勇,又蒙受不白之冤的那个李重光!”
阿四有点懵,阿纯靠近他,“你走了,他怎么办?”
阿四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纯继续道,“在世人眼里,这个李重光背叛革命党,杀了自己的忠仆,投靠了铁山,坏事做绝,然后,不知所终!”
阿四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对得起这个名字吗?”
阿四被震动了,他放下行李箱,一屁股坐下,抱着头,痛苦抉择。
阿纯在他身边坐下,“阿四哥,我知道你难,可再难也不能给这个名字抹黑。”
阿四终于抬起头,“阿纯,我不走了!”
可是晚上, “阿四,你走吧!”区舒云突如其来的一句,又让阿四陷入了痛苦中。
阿四一愣,“走?走哪儿去?”
“回香港!带着阿纯回香港,拉车挣钱,生儿子过日子,高高兴兴简简单单,多好啊!”区舒云情绪激动,“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李重光革命党制造局总办,何苦在这儿活受罪!走吧,现在就走!我给你收拾行李!”
区舒云的语调已近哀求。
阿四心如刀割,他知道,区舒云已不再信任他,可这个不信任,又让他看清了区舒云对他的关爱!
阿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激荡,轻声道,“我走了,李重光怎么办?”
“什么?李重光?他早牺牲了!”
“我问的不是那个李重光。”阿四微微一笑,“是今天之前的李府二少爷,娶了区小姐,做了制造局总办,秘密加入了革命党的李重光;九死一生,出过力、立过功,现在又被人冤枉的那个李重光!”
区舒云愣了。
“我走了,他怎么办?在世人眼里,这个李重光背叛革命党,杀了自己的忠仆,投靠了铁山,坏事做绝!最后,不知所终!”
区舒云站起身来,“你……是要?”
“我要对得起这个名字!”阿四笃定地看着区舒云,“把泼在这个名字上的脏水洗干净!”
区舒云一阵激动过后,却又害怕起来。
这究竟是大智大勇,还是大奸大恶?她一时竟不能分辨。
“阿四,你是不是,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区舒云心情极端复杂,“革命党非杀你报仇不可!铁山又一定要拉你入伙,你不从,他也不会放过你。这么说吧,你要不走,不是死,就是投靠铁山!”
阿四扶住区舒云双肩,“舒云,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投靠铁山。”
阿四的眼睛清亮亮的,怎么也不会是在撒谎啊!一股暖流冲过区舒云心头,瞬间,所有怀疑烟消云散。她一头扎进了阿四的怀中。
“你要投靠铁山,我就杀了你!”区舒云带着哭腔,“阿四,你别死!”
阿四还在迟疑,听她如此真情流露,心头一热,搂住了她。
“我才不死呢。想逼死我,没那么容易!”阿四轻拍她肩膀,“你放心,我好好想想,准能想出好办法。”
“嗯!我帮你。”
阿四眼珠转了转,“……爹呢?”
书房的密室里,区巡抚沉吟不语。阿四眼巴巴地等着。
“按理说,棋下到这个份上,就该掷子认输;生意做到这步田地,也只能关张倒灶了。”
“啊?”阿四傻了,情急,“那要是不按理呢?”
区巡抚睁眼,白了他一眼,又闭上,捋着胡子算计。
阿四心急火燎,却不敢打搅。
区巡抚皱着眉头,“倒也不是没有一把翻盘、先赔后赚的法子。”
阿四激动了,“您老赶紧给说说?”
区巡抚睁开一只眼,斜着阿四,“真说?”
“那可不真说!”
“铁了心非跟人家斗?”
“王八吃秤砣!”
“万一失手,小命可就没了!”
阿四愣了愣,一咬牙,“认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图什么?”区巡抚两眼都睁开了,认真瞧着阿四,“你先跟我说说心里话,到底对革命是个什么想头?为什么好日子不过非要拎着脑袋闹这个买卖?不合算啊!孙文,人家造反为当大总统;秦少白要侥幸没死,也能混个内阁;舒云掺和这事,纯粹是青春年少瞎胡闹!倒是人家李重甲,是个会算计的。你呢?一个拉车的白丁,难道想学程咬金——封侯拜相?你有那三板斧吗?你要真这么想,听爹一句劝,算了吧!你不是那块料,白瞎了这条小命!老老实实回香港躲起来,爹还藏着不少东西,够咱们一家三口——外带你那个小相好——过上吃喝不愁的小日子。”
一席话听完,阿四沉默了,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缓缓开口,“爹,我是个白丁,没学问,没见识,也说不出大道理。我就乱说吧!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区巡抚摇着扇子,耐着性子听。
“李重光,我说的是真李重光,广州首富家的公子,英国留学生,年纪又轻,长得又帅,前途无量,他的命,比我值钱吧?”
区巡抚哼了一声,没说话。
“秦少白您更清楚,世家公子,满肚子学问,又有舒云这么好的姑娘爱他,人家的命,也比我值钱吧?”
区巡抚又哼了一声。
“可当初在香港,就是这两个人,都要替孙文当替身。少白先生官大,抢到了那身衣服那顶帽子,李重光他——居然打晕了少白先生!等先生醒了,他已经穿戴整齐。爹,不用我说,穿上那身衣服,就是去死!争着死,抢着死,总得有点原因!用您的话,图什么?”
区巡抚这回没哼。
“后来我问过少白先生,他图什么?”阿四的眼眶早已湿润,“他说了好些话。我没学问,不会说,也记不住,可我听懂了!用爹刚才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回事,爹有钱,够咱们一家三口,再加上阿纯,四口!一辈子吃喝不愁。可中国人不光这四口,也不光李家几十口人。四万万人,都想一辈子吃喝不愁,不受满人欺负,不受洋人欺负,互相也不欺负,爹的钱,还够吗?”
区巡抚眼睛柔和了。
“都想过上好日子,那就得跟满人斗,跟洋人斗,跟汉人里的坏人斗!坏人都凶的很,要怕死,就斗不过,一大家子就还得受苦!有血性,敢玩命,兴许就能把这事办成了!爹您说,用几条命,上百上千条命,去换四万万人过上好日子,这个买卖值不值?您大概觉得不值,可秦少白李重光觉得值,我阿四先前也怕死,可现在,也觉得值!”
阿四说完,不觉眼泪长流。
区巡抚闭着眼,半晌没吭声。
阿四抹去眼泪,“爹,我可把心里话都说了,您倒是说话啊。”
“秦少白、李重光,不正常,脑子都有病。你小子如今病得也不轻。”区巡抚慢悠悠地来了这么一句。
阿四心凉了,半天慷慨激昂,全白费!
“不过呢,办大事,还真得靠你们这帮病人!”区巡抚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