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太太一咬牙,“好,既不想做李家的子孙,那就成全他。”
阿四扑通跪下,“奶奶,使不得啊!重甲哥究竟犯了什么错,真要逐他出门?”
老太太冷哼,“我没说他有什么错,也没要逐他出门,是他自己要这样。”
阿四还想说什么,老太太一摆手,“出去告诉他,李家没他了!”
阿四惊呆了,“奶奶!是不是因为我?毒酒之事——”
“谁说是因为你?”老太太厉声打断他,“当家就要有个当家的样,不要婆婆妈妈!”
阿四再不敢说话了。
老太太吩咐,“你出去,叫夏荷进来。”
阿四点点头,下去。
夏荷低着头进来,跪在老太太面前,脸上泪痕未干。
老太太怜爱地看着夏荷,半晌才开口,“夏荷,你来那年是几岁来着?”
夏荷哽咽道,“回老太太,夏荷十三岁到的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摸摸她的脸,“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夏荷眼泪簇簇流下,“老太太待夏荷恩重如山,夏荷做牛做马服侍老太太一辈子也不足为报!”
老太太悲戚地道:“我身边,最离不开的就是你了。可女大不中留。你跟重甲有情,我看在眼里不说话,也是觉得算个好归宿。我这个大孙子,都说是人才,可他的心,放的不正。”
这话正击中夏荷心底,她嘤嘤地哭起来。
老太太继续说下去,“他在外面闹着要娶你,一多半倒为跟我赌气。夏荷,嫁男人,最要紧是心眼好,你虽是个下人,我把你当孙女看待,不忍你跟错了人,一辈子后悔。我听你一句话,你若还愿意,以后就是我的孙媳妇。你若信不过他,我就回了他!”
夏荷哭得更痛了。
“也别就是哭,说句明白话。”
“我,我愿意。”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看来你对他是一片真心啊!也好,你是个好孩子,心眼好,心肠软,有你在他身边,我还放心些。”
她挣扎着下地,扶起夏荷,动情地,“那我就把重甲交给你了!他再不孝,也是我的亲孙子!你可要把他看好了,不要让他做出坏事,闯出大祸!”
夏荷含泪点头,“嗯!”
一道斜阳照进空旷的祖厅。阿四和李重甲相对而立,阿四心有愧疚,轻声道:“奶奶准你娶夏荷。可你不想做李家子孙,她也没法子——”
李重甲点点头,“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带夏荷搬出李府。”
阿四连忙道,“奶奶说你一时半会找不到房子,又要成婚,让把东跨院角门附近那个小院收拾出来给你和夏荷姐姐住,这是奶奶的一片心,你切不可赌气推辞!”
李重甲想了想,“重甲遵老太太命。”
阿四传达完老太太的话,凑近李重甲,“大哥,你这是何苦?”
李重甲惨笑一下,“老太太怀疑我和三叔联手毒害你。如此罪名,我还怎么在这家里待?怎么见你?”
阿四急道,“可我没疑你啊,咱们去跟老太太慢慢解释!你这一走,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李重甲摇头“清者自清,老太太日后会明白的。一时之冤,我不在意。”
李重甲越是表现得豁达宽容,阿四越过意不去。
李重甲深深地看着他,“重光,如今三叔和我都去了,李家,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
阿四急了,“大哥,我不是重光,更不是李家子孙——”
“那就更难得!”李重甲打断他,“得了区巡抚和老太太欢心,掌管制造局,独占李家,重甲佩服!”
这话听了实在刺耳,阿四脸涨得通红,“大哥误会了,我真的不是——”
李重甲笑着打断他,“你不用多说,我明白。兄弟,哥只有一个请求,这府里都是我的至亲骨肉,不管你是谁,好好待他们……多替我孝敬奶奶!”
说到最后,李重甲真有些哽咽,眼睛也湿了。
阿四眼睛也湿润了,“成!”
李重甲拱拱手,转身走了。阿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难受。
祖厅门关上,阿四抬头环视,四下里都是李家先祖的画像牌位,阿四越看越茫然,缓缓走到李玉堂灵位前,跪下,轻声道:“老爷,爹,您让我留在李家,如今老太太把三叔和重甲哥都赶走了,我一个外姓人成了李家的当家人,这合适吗?这是您想要的吗?我这心里头怎么这么不踏实啊!”
李玉堂的画像,殷殷地望着阿四,不说话。
李府家大业大,一声吩咐下去,李重甲和夏荷的喜事迅速地被张罗了起来,上房里,唢呐声一阵阵从东跨院角门处小院传来。李府中人个个神情别扭,装没听见。
阿四站在院里,朝东跨院方向张望着,“不行,我得去,重甲哥和夏荷姐姐太可怜了!”说罢他拔脚就走。
“等等!”
阿四回头,见是区舒云,不由跺脚,“你别拦我,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跟你一起去。”区舒云道。
李重甲的新房里,天地拜过,响器班撤了,新房内静静的。房内摆了一桌简单的酒席,李重甲自斟自饮。
红帐下,夏荷的红盖头微微颤动。李重甲察觉,起身撩起盖头,见夏荷的脸已满是泪水。却不安慰她,撂下盖头,坐回桌边,斟上一杯酒,滋儿一声喝干,才冷冷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莫非你不愿嫁给我?”
夏荷只是抽泣。
李重甲嘿嘿冷笑,“你必是觉得,我得罪了老太太,得罪了全家上下,连婚礼都没一个人来,跟着我,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对不对?”
夏荷摇头,“大少爷为了和我成亲,弄得骨肉失和,罪在夏荷,夏荷心里惶恐,忍不住伤心。”
李重甲哈哈大笑,“你用不着惶恐,我李重甲在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爱娶谁娶谁!谁也管不了。你放心,都是些势利眼,无非看我现在倒霉,避之不及,你等着瞧,我早说过,这个家迟早还是我的,等到那时,你再看他们的嘴脸,怕不一口一个‘大少奶奶’巴结你呢!”
这番话和这副样子,非但没能让夏荷安心,反更令她害怕。
“阿弟!”
“重甲哥!”
门帘挑开,李念慈和阿四夫妇来了。
李念慈给夏荷亲手戴上一对黄澄澄的金镯子,微笑道:“这原是我娘给我备的嫁妆,这辈子是用不上了,算我们家给你的聘礼。”
夏荷一个万福,“谢大小姐!”
李念慈急忙扶起她,“一家人了,叫我念慈姐!”
阿四笑道:“大哥大嫂别着急,老太太也是一时赌气,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好好劝劝她老人家,毕竟,你是她的亲孙子!”
李重甲一笑,“快别提这‘亲’字,要是假孙子,只怕还好些!”
阿四脸红了,接不上话。
“这是骂我瞎了眼啊。”
众人抬头,见老太太由两个丫头扶着进来,都慌忙起身。
李重甲又惊又喜,“奶奶!”
老太太坐下,“既还认我这个奶奶,我就讨杯喜酒喝。”
夏荷连忙跪倒敬酒;李重甲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跪下。
“你自逐出门,想来连李家的财产也不稀罕。可大喜的日子,我总要有件贺礼。”老太太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