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微》1925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也是黄宾虹研究中国画史的一部重要著作。这一年,黄宾虹离开商务印书馆,复入有正书局,编印《中国名画集》。1926年,黄宾虹等组织发起以“保存国粹,发扬国光,研究艺术,启人雅尚之心”为宗旨的“中国金石书画艺观学会”,主持《艺观》画刊及杂志的编务工作。黄宾虹1926年为冯文凤作《碧梧仙馆图》及《丹枫白凤图》。民国时期的书画界,奇男奇女尽可以排着队数,奇女子当数冯文凤。冯文凤,1902年生,名鹥,广东鹤山人,曾留学意大利学习油画。父亲是岭南书法名家冯师韩,因精于隶书,与邓尔雅有“邓篆冯隶”之称。冯文凤幼承家学,最擅长的也是隶书。除了中国书画与西方绘画,冯文凤还懂摄影、雕塑、音乐,会骑术、游泳,可谓多才多艺。
1934年,中国女子书画会第一届展会同人合影。前排坐着左起第四人为顾飞,后排立者右起第二人为宋若婴,右三为黄映芬凤曾在香港《华字日报》刊登《鹤山女子冯文凤隶书润格》:“二宣四屏八元;大宣四屏十元;楹联折半;随封加一。润资先惠,十日应付。接理处:水车馆口瑞兴隆。”六年后冯文凤又刊登广告,称自鬻书卖画以来,计得楹联1362对、画18帧,“现因学年俱进,昔日之作,颇不满意,拟赎回补过。凡还我书者,奉银一元,还我画者廿元。”并重新制订润例。奇人奇事轰动一时。冯文凤16岁在香港创办香港女子书画学校,18岁在上海举办“华人女子美术展览会”。香港女子书画学校后来还在上海设立了分校,1934年,冯文凤与李秋君、陈小翠、顾青瑶、谢月眉、顾飞在上海成立中国女子书画会,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子书画会,她还与陈小翠、谢月眉、顾飞在上海连续举办“四家书画展览会”。冯文凤的丈夫邓仲和,原是冯家的家仆,已婚,有妻儿,冯文凤却一心要嫁他。邓仲和入赘冯家后突然暴富,又赌又嫖,一口气娶了四个妾,冯文凤说:“纳第一妾,气恼者是我,如今他纳了第四妾,气恼在第二第三妾,干我何事!”从此,书画之外,多养名犬名猫。
黄宾虹《江行杂咏》黄宾虹《江行山色》不仅仅是冯文凤。略查资料,李秋君、陈小翠、顾青瑶、谢月眉、顾飞,哪一个人的经历都可以说是奇人奇事,绝对可以编撰成一本民国女书画家逸闻趣事的书。那个年代红颜女子的故事,肯定好看。黄宾虹年谱上提及的门生有冯文凤、顾飞、黄冰清。后来的女弟子还有沅陵、赵含因、汪水清、谈月色等。再说几句黄宾虹女弟子顾飞的一个回忆片段。说那时黄宾虹闲暇时自制一种印有“中国艺观学会仿宋纸”字样的宣纸出售。这是一种用九分水一分生豆浆兑配液刷在纸上做成的半生半熟的宣纸,宣纸打湿后,放在床的棕棚上晾干,黄宾虹亲自和宋若婴一起动手制作——倘若这种技艺流传至今,抑或会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1928年,黄宾虹与曾熙、俞剑华、张善孖、张大千、马骀、熊松泉等八人组织“烂漫社”,黄宾虹被推为社长,出版《烂漫社同人画集》。曾熙,清光绪年进土,先后主讲衡阳石鼓书院、汉寿龙池书院。工诗文,擅书画,与李瑞清有“北李南曾”之说。李瑞清乃中国近现代教育奠基人、现代美术教育先驱、现代高等师范教育开拓者。李瑞清逝世,曾熙协助办理丧事,因李瑞清号梅庵、梅痴、阿梅,自称梅花庵道人,遂在南京牛首山梅岭其墓旁植梅花300株,筑室数间,题名“玉梅花庵”,以志其号。俞剑华,出版有《中国绘画史》《中国画论类编》等近千万字的美术史论著作,系中国绘画史论家、中国画家、美术教育家。马骀,画家、美术理论家和教育家,所作教范画谱《马骀画宝》24卷,流传极广,多次影印再版。黄宾虹为该书作序,称“马君企周,画宗南北,艺擅文词,众善兼该,各各精妙”。熊松泉,能左手作画,挥洒自如,尤擅走兽,所绘狮独称于时,与画虎驰名的张善孖齐名,人称“张虎熊狮”。遥想的“烂漫”年代,一个个遥想的“烂漫”人物,风吹了上百年,他们的背影依然没有远去。他们身穿浅蓝布大褂——当然,这是作者的臆想,也许他们其中有人早已西服革履,还打上了领带,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在人们心中身穿浅蓝布大褂,他们一个个酒香诗书画香,慢步缓行,正因为他们肚子里装的知识多不宜疾行啊。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身后路边树上的花像是喃喃自语着,就一朵一朵兀自开了。1929年4月10日,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在上海开幕,这是近代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性的大型美术展览,黄宾虹参加了展出工作。在展览会会刊上,还发表了黄宾虹《画家品格之区异》的文章。刘海粟携黄宾虹等人的画作,参加了比利时独立一百周年纪念国际博览会,黄宾虹获“珍品特别奖”。黄宾虹自撰《生平简述》:“比利时百年纪念国际博览会,友人携拙画参加,获奖评,至今犹颜汗焉。”所获奖状、奖章现还保存在浙江省博物馆。为汪己文作《卷施阁图》并赋诗一首。汪己文曾任歙县县立小学校长,抗日战争爆发,任歙县战地服务团团长,旋任第三区区长,编写《抗日三字经》,进行救亡宣传。离任后家居清贫,三区人馈米以济,黄宾虹还曾为之作《送米图》——无缘见到此图,山水之间踯躅着一个肩挑米担子的人吗?黄宾虹的山水适合点缀一肩挑古书的人。黄宾虹心仪的“元四家”之一王蒙,曾经画过一幅《葛稚川移居图》,表现了道家虚静淡泊的精神境界。画中身着道服的葛洪手执羽扇,在山中一便桥上牵鹿回首眺望——鹿角上如果挂一册葛洪所著线装本的《抱朴子》或者《神仙传》,不是更可谓妙哉?好日子纸上看看也就罢了,柴米油盐的生活还要一天一天过。为邓尔雅作《绿绮园图》,邓为其刻印:“宾虹”。邓尔雅因得唐代绿绮台琴及明末今释和尚《绿绮台琴歌》手卷,遂名其室曰“绿绮园”,自署“绿绮台主”。邓尔雅将此琴视同性命。
1934年黄宾虹在上海与黄少强、陆丹林、赵少昂、贺天健、郑午昌等友人合影。前排右一为黄宾虹绿绮台琴为唐代斫制的名琴,琴底颈部刻有八分书“绿绮台”三个字,右侧有楷书“大唐武德二年制”七个字。绿绮台琴曾为明代皇帝朱厚照所有,明末,为诗人邝露所得。据传,明朝灭亡城破时,邝露将平生所藏的古董、古书环列身旁,弹着绿绮台琴殉国——让人想起阮籍临刑索弹《广陵散》,音乐史上有“嵇琴阮啸”的说法,指的就是魏晋“竹林七贤”饮酒兴酣,嵇康弹琴、阮籍吹口哨之事。清朝末年,绿绮台琴被张敬修购得,他专门在东莞可园修了一座“绿绮楼”。民国初年,张家逐渐中落,遂卖给了邓尔雅。得琴后,邓尔雅刻“十四年八月得邝湛若绿绮台”及“绿绮台”两印,又以《记绿绮台琴》诗作记:“邝子死抱琴,癣琴留至今,忽生山水感,犹有凤凰心。”想起另一位被吴昌硕称为“富于笔墨穷于命”,雅好古琴佳砚的蒲华,遇即购藏,其居室亦名曰“九琴十砚斋”。黄宾虹这一时期发表了论述玺印历史、流派以及印谱源流、摹印篆法、刀法的《叙摹印》,以及《滨虹论画》。关于古印文字、画史画理渊源的著述,达上百万字。叶恭绰邀约黄宾虹创办中国文艺学院,后改名为中国艺术专科学校,任院长。不久,辞去院长职,专任教授,并兼昌明艺术专科学校教席。叶恭绰乃书画家、收藏家、政治活动家,出身书香门第,留日时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孙中山广州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长等职。有感于中国画界的零落衰弊,黄宾虹与叶恭绰、陆丹林等筹组“中国画会”,成为一个全国性的艺术团体,黄宾虹曾任执监委员。画会编辑出版了《国画月刊》,一批中国画家“大声疾呼挽山水画于狂澜之既倒”。陆丹林曾主编过许多报刊杂志,尤其以文史和书画刊物而闻名。我们常见的孙中山墨迹“博爱”,就是孙中山先生亲笔书赠陆丹林的横幅。黄宾虹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授,教国画理论课。当时同在一个学校的任教者还有陈树人、潘天寿、张大千、诸闻韵、傅雷等。作者见过一幅陈树人的半身自画像,立领黑色马褂,脸上淡墨渲染,一副眼镜尤为醒目,背景是斜倚的梅枝。画完自画像,细雨天,画家没有打伞就出门了,高剑父、高奇峰正等着他,三个人约好了要在细雨中合张影。潘天寿作画笔墨苍古、凝炼老辣,而且大气磅礴,雄浑奇崛,墨彩纵横交错,具有慑人心魄的力量感和现代结构美。其指画别具一格,成就极大。顺带说几句与指画有关的话:清代指画家高其佩,自谓“指头生活”;唐代张璪有作画时“或以手摸绢素”的记载;明代吴伟被后世奉为“指画”创始人;明末清初的书画家傅山亦作有指书、指画;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代皇帝,仅仅活了23岁就因患天花去世的顺治,也曾经以指画牛。吴昌硕评价潘天寿:“天惊地怪见落笔,巷语街谈总入诗。”张大千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无论是绘画、书法、篆刻、诗词无所不通。在山水画方面卓有成就。后旅居海外,画风工写结合,重彩、水墨融为一体,尤其是泼墨与泼彩,开创了新的艺术风格。其自撰对联“百年诗酒风流客,一个乾坤浪荡人”,基本概括了他的一生。诸闻韵工写花卉、翎毛,间作走兽、山水、人物、寿佛,尤长于墨竹,潇洒清逸,涉笔成趣。傅雷翻译家、音乐鉴赏家等身份自不用说,而他美术评论家的身份,对于黄宾虹就如同人生难得一知已、高山流水遇知音一样。时年68岁的黄宾虹和时年24岁的傅雷,同时任教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他们之间的忘年之交,成就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一段佳话。1966年“文革”期间,因不堪忍受凌辱,傅雷夫妇上吊身亡。为纪念傅雷,现上海有所傅雷中学——这类纪念是文明的进步,意思就是修改曾经错误的血的历史,但有些错误是墨迹改写不了橡皮也擦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