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荷在树林里边哭边跑,一路磕磕绊绊不知摔了多少跤。
穿过树林站在小山丘上,她看到了烧的一片焦黑的竹苑,莲池里水少了大半,莲叶都蔫了,十几条小鱼翻着白肚皮飘在水面,绑在水榭旁的竹筏也被烧的只剩残破的一半。
看着眼前的一切,荷苒的头一阵眩晕。她与青末的家没了,青末……也许……
她不敢再往下想。
“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哪也别去,等我回来。”他把落荷拉到一颗树下让她坐在草地上。
落荷将头埋在膝盖间抽泣,她害怕面对这一切,希望等一下自己抬起头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她还在竹苑里等待青末,一切都没有变。
“哪也别去,等着我。”
苏青雨轻轻拍拍她的肩,虽然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但是如果她出现在那些熟悉她的村民面前,那么她还活着的事就有可能会被木皖和他母亲知道,她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快步跑了一阵,苏青雨总算绕过了莲池来到一片废墟的竹苑面前。此时这里已经被官府立了禁牌,他问了一个路过的老人才得知,原来,昨天这里发生爆炸,引起了火灾,一个青年男子骑着快马赶来,不由分说便冲进火海,后来火被扑灭了,就从废墟中找到一具烧焦的男尸。老人说这竹苑里还住了一个女孩,被炸的尸骨无存。
当地官府接到这附近一个赵姓大娘的报案,说是这竹苑里住的女孩是教她孩子绘画识字的先生,昨天她家忽然来了些陌生人搬了几个大箱子进去,那帮人离开没多久,竹苑就爆炸起火了。
这赵大娘一家在这小岛上算是厚道的,至少对待落荷她一直都很友好,村子里免不了有一些人对落荷与青末这两个外来的年轻人说三道四,尤其在青末回家后,落荷独自待在竹苑,更是有些爱嚼舌根的老妈子对落荷与青末为什么来到这个岛上的原因胡乱猜测,说了许多落荷的坏话。赵大娘听到了便会为落荷抱不平,告诉他们落荷与青末就是两个想图清净搬到小岛上的小夫妻,让别没事就唠人家长短。
于是,苏青雨又去了那赵大娘家。
赵大娘一听他是苏青末的哥哥,立马抓着他的手要他为自己的弟弟和弟媳讨个公道。正当赵大娘抬起手想用袖子揩去眼泪时,她的余光看见苏青雨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啊啊!鬼!鬼啊!”赵大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叫道。
苏青雨转过身就看到落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后面。好好的一个姑娘此时狼狈的让人心酸。
只是她这么一出现确实把赵大娘吓了个半死。
苏青末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她平静下来,站起来仔细看了看满脸泪痕的落荷,在她确认了落荷确实是个大活人后,才一把抱住落荷。
“哎哟!小丫头呀,你可把我吓死了。不过你还好好活着真是让人高兴!”与落荷做了半年多的邻居,她还是把落荷当做自己半个闺女的。
“赵大娘,昨天……青末真的回来了吗?……他是不是进了竹苑,就再也没有……”落荷话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哭起来。
赵大娘抱着落荷,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孩子,你们先进屋里来。”赵大娘把落荷他们请进了屋,当她的女儿见到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苏老师时,便激动地大喊“先生”!然后扑上来抱住落荷。
苏青末一番解释之后,孩子总算明白今后不能和村子里的人说落荷还好好活着的事,不然,又会有坏人来烧了先生的房子。而赵大娘也一再承诺自己绝不会把今晚见到落荷的事说出去。
随后,赵大娘才向他们细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说,昨天晚上她磨好第二天要卖的豆腐,收拾好一切准备打水洗漱时,就听见不远处落荷家的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瞬间零零落落的碎片从天上飞下来,还落了些在她家院子里。等她叫上丈夫匆匆赶去时,看到果然是落荷家出了事,整个竹苑烧的噼噼啪啪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小岛。附近赶来的村民都忙着救火,但是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扑灭。正在大家急于赶快灭火的时候,她看到青末骑着马跑来。
只见青末跳下马,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进了起火的竹苑。他们在外面更加焦急地灭火,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呼喊,似乎是在叫落荷,但是叫喊声没过几分钟就停了。而且,在青末冲进火海之后,又来了一群人,他们驾着马车,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孩拉着人到处问,那个骑马而来的人去哪儿了。等到大火终于被扑灭时,他们就在废墟里找到了一具被四五根烧焦的竹子压着的焦尸。那个女孩认出了尸体旁一块碎掉的玉坠,便哭晕了过去。
最后尸体也被那群人带走了……
落荷就这么愣愣地坐着听赵大娘诉说事情经过,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平静地让人害怕。她知道,那块玉佩应该就是父亲送给青末的15岁生日礼物,青末最喜欢那块和田玉佩,总是戴在身上。
看到落荷这个样子,苏青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也清楚现在这样的情况,安慰也是徒劳。
落荷在赵大娘家坐了许久,赵大娘开始时一个劲儿说些安慰的话,直到落荷终于开口说,想再去竹苑看看。
苏青雨提着灯笼陪落荷一同去,当他再次来到已经面目全非的竹苑面前,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责和后悔。当初,若是他不把青末带回去,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
落荷失魂落魄地踏进满地灰烬的竹苑,这个昔日花香弥漫,充满虫鸣鸟叫的家,承载着多少她和青末对未来的期待。
每踏进一步,落荷都像是踩着她与青末的生命一般,无法比拟的痛苦如千千万万根针一般,从脚底扎向全身。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她都没有了感觉,她在废墟中行走,手在空气中抚摸着,她记得竹苑里的每一个角落,记得青末为她种下的桔梗花在哪里,记得她和青末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海边搬回来的大珊瑚石放在哪里,记得青末坐着给她画像的石桌在哪里,记得在青末守着她,陪她度过一个个噩梦的夜晚的床榻在哪里……记得,青末因为这里有个莲花池而开心的样子,记得,青末第一次带她来到这里时他得意的样子……记得,青末说过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会永远保护她,他还要带她去江湖游历,累了,再回到他们的家……
席卷而来的关于青末的一切,让落荷感到窒息,她走到莲池边,池水少去一半,月光倒映在池水中,却不像昔日那般波光粼粼的美丽。云朵的影子倒映在池中,就像是一个个狰狞的灵魂随着水波的拉扯尖叫着。
苏青雨再也看不下去了落荷这样痛苦却无可发泄的样子,他走到落荷面前,想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可是,他手才抬起,落荷就往后倒了下去。
苏青雨及时抱住她。
“落荷……落荷!”他用力晃她,落荷却已经没了意识。
于是,黑夜里苏青雨又背着落荷,凭着记忆向那个行医的老伯家跑去,葱郁的树林掩映着冰冷的月光,落荷的青丝散落,变成了长长的白发……
画面又回到了荷苒第一次见到落荷时的景象,皓月当空的夜晚,身着素装的落荷背影寂寥地坐在一个开满了白莲花的湖边,她长长的白发垂入湖中,映着月色更加让人觉得凄凉。莲花与莲叶之间,青末一袭紫衫漂浮在湖中,面色有些苍白。
荷苒这时才看清……
青末是活人,而落荷,她的身体发着幽暗的光,她只是一个残破的灵魂。
……
记忆的幻象到这里便结束了,荷苒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中午。陈柏还在熟睡。她轻声起来,借着从遮光窗帘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房间门面前。打开门楼道的木地板上洒下一缕暖暖的阳光,自从昨天她恢复了女巫的灵力后,就能够感受到灵魂的温度,现在她觉得陈柏有了温度,不再那么冰冷冰冷的了。当陈柏睡在她身旁时,她觉得他就像这缕阳光一般,温暖中带着一丝炙热。
她欣慰的浅笑,然后走向卫生间,想要洗漱一下。
“!!!”
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她的原本乌黑的长发……一夜间,全白了……
她顿时吓傻了,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啊!!”这下,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的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阿柏!!”她颤抖着手拉起自己的几缕白发,害怕地大声叫陈柏。
可是不管她叫多大声,陈柏都没有过来。落荷满心惊恐地起身跑回房间,打开灯却看到陈柏依然睡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又叫了陈柏几声,可他还是没有动静。她心里一颤,正想向陈柏跑去,房间的灯光却忽然变暗了,她感到脚底湿湿的,凉凉的……低头一看,不知哪里来的水把整个房间淹了。眼看着脚下的水很快便淹到了荷苒的膝盖,荷苒反应过来要赶快带陈柏离开。
这时,房间里的家具都消失了,陈柏仰面躺在水中,荷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落荷……”房间里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叫了“落荷”的名字。
可是,明明叫的是落荷,荷苒却不知怎么想要回答。
正当她想要开口时——
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荷苒吓的跳起来,转过头来,看到丹一脸卖乖地眯着眼睛笑。
“别答应,答应了,你就出不来了。”他把脸凑到荷苒耳边轻声说道。
荷苒用力推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就陈柏。可是,丹却拉住了她,不让她走向陈柏。
“别去,跟我走。”丹霸道地拉着荷苒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我不走!”荷苒努力想要挣脱他,却根本拗不过他。
“陈柏还在里面!我不能走!”荷苒试图和他讲道理,可是,丹却又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任何人的名字!快走!”他连拉带推地把荷苒带出房间。
出了房间荷苒发现整个家都变得黑压压一片,到处是积水,楼层全没了,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荷苒无助又茫然地看看丹,丹也看着她,他的眼神,让荷苒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信任他。
他紧紧拉着荷苒朝着一个黑暗的方向跑去。
正当他们要跑到出口时,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荷苒!”
“阿柏?!”
轰!!!!!!
就在荷苒下意识地回应了身后的呼唤之后,她就听到屋子里一阵轰鸣,丹和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开,随后,她便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绕着拉向幽深骇人的黑暗。
丹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打出了荷苒家,他忍着背上的剧痛在荷苒家院子里站起来,“shit!!”他气愤地骂道,然后再次冲进荷苒家,但是,这一次荷苒家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跑到楼上,只见荷苒房间的阳台上跳下去一个穿了黑色斗篷的人,背上背了个长长的竹筒。可是当他冲过去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荷苒和陈柏也不知所踪。
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号码。
“喂?怎么样了?”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是叶子的。
“失败了,这个该死的老僵尸,我低估他的实力了!你那边怎么样?”丹站在荷苒房间里气急地插着腰打着电话。
“我已经找到她了,她给了我一个人的地址,说是一切灵魂所及之处,那个人都能到达。”叶子说道。
“抓紧时间,过了今晚12点,那丫头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挂了。”
丹和叶子通完电话又环视一遍荷苒的房间,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那个人的灵魂气息都找不到一丝。他气愤地用拳头砸下阳台上的栏杆。
当陈柏与荷苒醒来时,他们到了落荷与青末的竹苑,满头银发的荷苒坐起来,看到陈柏躺在一旁,将手放在胸口。
“苒苒,我好像,摸到了我的心跳……”
同一时刻,脱下黑色斗篷的苏青雨站在一个林间小舍里,静静地看着画卷中身处险境而不自知的荷苒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