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他脸上长满了麻子，所以我就一直叫他麻子，麻子从来没因为我这样叫他而感到半分的埋怨，反而每次都是笑嘻嘻的跟我打招呼，我想，我们能成为要好的朋友，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麻子很喜欢打篮球，每次在食堂吃完晚饭，都要拉着我回宿舍拿球，然后换上一件短袖去球场打上个几小时，像我这种对篮球毫无兴趣的人，一般都是站在一旁拿着瓶饮料，和路过的妹子打打闹闹，也是不亦乐乎。
麻子在球场上打的风生水起，我在情场上弄的有模有样，渐渐的，学校里的师生都给我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别号‘人生导师’也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我成了学校里最有钱的人，而且是白手起家，这在无数少女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免疫的诱惑。
“大师，求帮我写一封情书，这里是一百，要是成了，我再加两百，拜托了。”
我被学弟的诚心所感动，无奈的收下了金钱，开始提笔。
麻子拿着毛巾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笑着说：“你个王八蛋，到处骗钱，好意思不。”
我不乐意了，瞥了麻子一眼，说：“你懂个蛋，这叫合法营业。”
麻子叹了口气，笑了笑，说：“你小子这几个月赚了有七八千了吧。”
我看了麻子一眼，问：“怎么？羡慕了？想拜师？”
麻子忽然从口袋里扯出一叠红票子，直接塞进我手里，说：“给我写一封情书，要比那些人的都好，都感人！要是成了，我以后的儿子叫你干爹！”
我懵了，我是一直以为麻子对女人不感兴趣的，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同班校花追了麻子整整一个学期，麻子眉头都没眨一下，难道？
“写给男的还是女的？”我调侃着问。
麻子用胳膊一把夹住我的脖子，笑骂：“你个王八蛋，搞老子？快，写不写！一句话！”
我喘着气求饶：“写写，怎么不写。”说着，我把钱塞回了麻子手里，说：“老子是有原则的，从不收朋友的钱。”
麻子看着我，忽然转过身去，提起了手，背对着我说：“你个王八蛋，不知道老子最近比较感性啊。晚上我来拿，没写好老子非揍死你！”
我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就不应该让我帮你写情书，自己去告白不是更有诚意嘛，再说了，我的笔迹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我们学校保卫科的估计都认得出。”
“废什么话，你归你写就对了。”
看着麻子踉跄的背影，我也不知道怎么，觉得鼻子酸酸的，按照我长期积累的经验来看，麻子似乎不是打算告白啊，而是····
“学长，我能请你吃个饭嘛？”
“没空，没见我活多着呢嘛！”
2
晚上，麻子比以往回宿舍的都晚，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写好没？”
我摇了摇头，说：“有点难，毕竟我写了那么多经典，要想超越经典，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不过我已经写了一大半了，要不你再等等。”
麻子从桌子底下掏出了球，问我：“啊出去打会儿？”
我疑惑的看着他，随后指了指桌上的白纸。
麻子眼中闪过一丝苦味，说：“想不出就别想了，反正也无所谓了。”
我放下笔，严肃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的了？谁呀到底是？”
麻子笑了笑，说：“哪有，我就是帮个人牵线。”
我问：“那你是不是也喜欢那女的？”
麻子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答案似乎已经随着这份沉默浮现。
“那你特么的就去追啊，现在怎么这么怂了！”我忍不住吼出来。
麻子放下球，坐在椅子上，苦笑着：“你以为我不想嘛，可就算追到了又怎么样，我能给她什么，你还不了解我，像我这种人，大学肯定上不了。”
“你不应该问我你能给她什么，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心，你能给她很多很多，例如一句晚安，一句早安，例如一朵路边摘采的鲜花，一颗纯洁不变的心，例如有无数个例如，但最主要的是，你也喜欢她，不是嘛！？”
麻子忽然瞪着我，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额，五分钟前，她来过，给你留了封信。其实我并不打算打开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不过我说，你小子怎么把我卖给小赫的信给了她，那信写的都是分别的话啊。”
麻子夺过我从口袋里掏出的精美的信封，直接往信的最底端看去，上面留了一行字：八点，小树林见，我和他在一起了，因为是你牵的线，所以想一起谢谢你。
“我真的是个怂狗。”麻子失魂落魄的靠在墙上，苦笑。
我干眨眼，说：“八点我陪你去。”
“好。”
我从未见过麻子这样，即便我暂时还没搞清麻子和她以及那个他之间的事情，但我想，麻子是喜欢她的，她也是喜欢麻子的，只是两人不能在一起，只是这会成为一段回忆，只是，这将会是遗憾。只是，麻子很舍不得，但却还是要舍得。
“回答我两字。”
“嗯。爱过。”
3
八点时，夜深的很，小树林那一片寂静，麻子穿的很多很多，我想，他是想把那颗心给捂住，藏起来，不给人发现吧。
月光照射的地方，有两道等待的身影。
“你来了。”她看着麻子，露出了微笑。
麻子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她身旁的男子，问：“钱收到了。多谢。”
“不，兄弟，还歹我多谢谢你，没你牵线，我怕是这辈子都不能···”说着，那男子把她抱进了怀里，我看到了她那刹那的厌恶，但却还是笑了，但，是那般勉强，可也只有我看出来了。
她忽然问：“他给了你多少钱？”
“两万。”
她笑了：“我就值两万？”
“很贵了。”
她一脚揣在麻子肚子上，怒吼：“在你眼里，我就是物品？”
“不是。”
她哭了，是那般无助：“那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麻子忽然抬起头，即便是夜深，但我还是看到了那满是血丝的双眼。麻子在颤抖，他说：“你不是我的，怎么能说是我把你卖了。”
她累了，说：“就这样吧，费成旭。”
“周雨婷，你会幸福的。”
我礼貌的对着她和那男子笑了笑，拉着麻子往回走。路上，麻子忽然拉住我的胳膊，拉的很紧很紧，他麻痹着自己，问我：“她会很幸福的，对吧，一定会很幸福。”
“那你呢？”
麻子破涕大笑，红着眼瞪着我：“我当然幸福，她都幸福了，我怎么会不幸福呢。”
“你们是有多勉强，勉强的微笑，勉强的祝福，然后勉强的说，幸福。”
麻子忽然靠在一棵树上，一拳一拳直锤，直到我把他拉开。血红了树身，也红了黑夜，唯独没红的是，那一份留在遗憾里的告白，那黑色的字迹是我的，但却属于麻子，只是，只差那一红勾，就也属于，她了。只是那红勾，麻子是笔，她是墨，笔不想墨少，墨不想笔累。
4
那件事情后，我以为麻子的高中生涯中，不会再有爱情了，可没想到，这孙子居然隔三差五的带着我到隔壁班里去借篮球，而且还是跟一个美女借，不过这也好，说明麻子心里的伤，好了。有人说过，要想忘记一段恋情，那就开始一段新的。
“走，借球去。”
我按奈不住了，问：“我说你，喜欢就直接告白啊，每次都是找借球这个借口，也不和人家妹子多说几句。”
“哎呀，我的事你别管。”
“你个孙子。”
一个月后，麻子和那美女正式宣告在一起，麻子从一个运动猛男渐渐开始成为了一个学霸，成绩一度直超市里前三，不过因此，麻子牺牲掉了本一身的肌肉和阳光的微笑，现在看上去，多了许多的阴暗，也多了沉默和寡言。
麻子窝缩在宿舍里，不是看书就是背书，好几次叫他出去喝酒，他也总是装作没听见，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麻子看了我那写了一半就没写的超越经典的经典，也就是麻子本拖我代写的那情书。
上面写着这一段话，是麻子用红笔做了痕迹的：
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平白无故的喜欢你，我说我会照顾你，不是笑着说说就可以，我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抚慰你，即便我，不在你心里，我会说许多承诺，包括不离开，或许这一切都是飘渺的话语，但请相信，如果哪一天即使我离开了，也请相信，我是为了更好的归来，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一定要在意，因为这样子，以后你就可以有理由随意的折磨和差遣我。
我忍不住好奇，找到了麻子女朋友，在我再三逼问下，才说了出来。
她在第二天就和那个男的分手了，并且专心于学业，她打了两份工，还了两万块给那男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没几个，可麻子现在的女朋友偏偏就是其中之一，我忽然明白，麻子为什么隔三差五的都要来这里借球，我忽然明白，麻子为什么抛弃了他最喜欢的篮球，捧起了他最厌恶的书本，我忽然明白，爱情可以使一个人有多伟大，可以使一个人变得有多伟岸。
麻子对我说过，他之所以拒绝她，是因为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就好像路痴的我，永远不知道街和街之间有十字路口。
5
高三毕业典礼的时候，这一届高三都到了，大家都穿的正儿八经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祝福和告别，但多少，多少刹那间，会留下最不舍的眼泪。
麻子以全市第六的成绩上了一所高等学府，而我，鸡毛大学去混日子，我从来没有想过，麻子会有今天，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麻子会放下他的篮球而去捧起他的书本。
她来的很晚，应该是最晚的一个，按道理来说，她来的这个点人都走完了，可唯独我和麻子还在，她穿的很漂亮，紫色的长裙，也挽上了云鬓，麻子拖着瘦弱的身子，微笑的走过去，扶了扶最近才配的眼镜，对着她打着招呼。
他们的交流是那般的温和，如同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只是为什么，我看着，却那般的刺目。
我把麻子拉到一旁，递给他一张纸：“现在除了我之外，就你们两，把这纸上的东西读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你现在是什么人，高等学府高等生，还愁什么！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麻子鼓足了勇气，读完了，我本以为结果是美好的，但最终还是以一句‘再见’画下了句号。麻子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早点认真读书。我笑他，你是没早点麻痹自己才对。
6
麻子后来去美国念大学，他家里没出一分钱，靠的完全是他得到了奖学金，他家里人不胜欣喜，给他高三的那些同学都打了电话表示感谢，我是最盛情难却的一个，他家里人认定了是我改变了麻子，请我吃了一个月的酒席，差点胃病都出来。
再见麻子的时候，是去年的夏天，麻子穿着运动服，身体也有了以前那般的健硕，阳光的微笑回来了，他见到我时，就是冲过来给了我一拳，他说，我真特么想你个孙子啊。
我笑着调侃他，我说，你个美国大学生有没有素质的啊，麻子他说，对你这种狗东西来说，要什么素质。说着，给了我一个拥抱。
美国那边给麻子安排了一份工作，是在中国的，年薪二十万美元，我听到这个数字后，决定去天台吹吹风冷静一下，谁知道麻子还落井下石的说，二十万美元只是试用，等正式了，又要提几倍。我捶胸后悔，我说，早知道我也和你这个孙子一起努力一把。
我们聊起了那年的高三，我忽然问麻子，和她还有联系嘛？麻子摇了摇头，说，高三毕业庆典那年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听高三老师说，她现在混的挺好的。我说，混的再好也没用，你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麻子苦笑着说，哪里算是人生赢家。我问，你现在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麻子看了眼窗外的骄阳，说，最遗憾的，莫过于没早点认识你这个孙子。
我笑了，麻子也是。
我问麻子，当年怎么那样对她。
麻子笑着说，当年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混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会去搬砖呢，他说，他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跟着自己受苦，那样子也太不男人了。
麻子是笑着跟我讲述，似乎已经不是有多在乎了，只是我听着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夜晚，那片小树林，还有那个男子，捶打着树，磨破了拳，而血染红了记忆，唯独那一张白纸，还漂流在记忆的长河里，一尘不染。
临别时，我陪麻子去取车，麻子走在马路上，说：“我总归是明白你说的那句话了。”
时间久了，我记不得，便问：“我说了什么？”
麻子昂起头，看着蓝天，舒了口气：“你我最珍贵的记忆，还是在岁月里。所以它会流逝，我会忘记，你也会悄然无声的缄默。我便是如你最珍贵的记忆一般，会流逝，会忘记，而你，会悄然缄默。”
我没有说话，陪着他，放慢步伐，走过红绿灯，走过那记忆里的小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