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辆车带到了,速度太快了。”老人用干枯的手指摸摸少年的额头。
“你不会也是他的托吧?”那多看着老人。
老人倒是很平静,说道:你们大可陪着他去医院做检查,钱不经他手,即使他想敲竹杠也不行。”
“真他妈晦气。”司机从车里探出脑袋,抓了抓鸟窝般的头发。
“送医院吧。”那多说,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司机想也没想又钻回了车里。
这司机,赶着发动车子逃走吗?车费都不要了?那多失望地看着司机,一声叹息,然后转过头来对林翡绯说:“翡绯,我们自己找车送他去医院。”
“这种事情其实和我们没关系的。”林翡绯不太情愿道。
“但是第二次撞车毕竟因为我们啊!”
林翡绯瞅了瞅时间,又皱起眉头看看地上的少年,点点头:“好吧。”
却见那司机上车后一会儿便又下来,原来之前他回到车里只是拉起车的手刹。司机走到少年跟前,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好像在分辨少年是否真的昏迷。
“他要紧吗?”那多对司机有了一些好感,问道。
“难说啊,看不出皮外伤,不知道会不会受内伤。”司机眨眨眼睛道。
“救人要紧,来,搭把手。”司机轻轻将少年抱起,那多赶紧帮忙托着少年的臀部,林翡绯配合地打开出租车后车门,三人合力将少年轻放在后车座上。
“喂大叔,你不怕被碰瓷啊?”那多意外地看着司机。
“你可别再问了,趁我没改主意赶紧送他去医院。”司机使劲挠挠后脑勺,进入了驾驶室。
“翡绯你坐前面副驾驶,我在后面挤挤就行了。”那多对林翡绯道,说罢扶着车内把手,以一种奇特的、节约空间的方式进入。
“等下。”林翡绯忽然拉住那多,“我们就不去医院了。”
“为什么?”那多被拉出了车外。
“让司机带他去检查就行。”林翡绯说,“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
“人命关天,还管什么气数。”
“即使送他去医院,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林翡绯斩钉截铁道。
“也对啊。”那多挠挠头皮。
林翡绯缓步走车前,与司机交涉着,只见司机拿出手机记下了林翡绯的手机号码。
“这是车费,刚才的是我手机号码,检查、治疗的费用我们来。”林翡绯说着从皮夹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
司机记下号码,嘴角带笑,立刻拨出,林翡绯的手机顷刻间响了起来。
“我可没骗你。”林翡绯说。
“那你们干吗不和我一起去医院呢?原本我还想救救那孩子,你们忽然不去了,我怎么看你们都是合伙的。”司机接过百元大钞甩了甩,然后揣进怀里,“这年头碰瓷花样可是百出的,组团什么的也不少见。”
林翡绯哼了一声,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做零钱,然后把整个钱包递给司机。
“里面有近两千块钱,还有我的身份证,你拿去当作医疗费用,多退少补,我们办完事就联系你。”
司机拿出皮夹里的百元大钞,对着阳光仔细辨别着,都是真钞。
“你们就不怕我拿着钱扔下这孩子逃掉?”司机这才稍微安心一些,说道。
“我记下了你的车牌,你跑不了的,除非你为了这点钱不想干出租了。”
“这小姑娘,鬼灵的。”司机把皮夹里的钱和身份证拿出来,皮夹扔还给林翡绯:“多退少补。”说完发动出租车离开了,溅起的细沙和尾气一起,形成了一阵混合烟雾。
“居然碰上这种事情。”那多挥挥手腕赶走烟雾,“也得亏这司机人好,一般人遇上这事还不躲得越远越好?”
“那个碰瓷的碰上我们才真的运气好,敲竹杠未遂,末了我们还送他去医院。”林翡绯也是捂着鼻子,“你以为他是第一天干碰瓷这事?”
“难不成还是个惯犯?”
“不是惯犯怎么会设了两道陷阱,膝盖受伤加碎玉,一看就是经过摸索的组合技。”林翡绯忽然把目光转向屋檐下的老人,“而且,没注意到他吗,从事发到那个碰瓷的真被撞到之前,都是静静地看着。”
“你觉得是从犯?”那多仔细打量着老人,这老头年纪比影先生都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坐在摇椅里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硬朗。
“多半是。”
“感觉不怎么像。”那多摸摸脑袋,长者模样的人总能给人带来安心。
“也可能是他见得多了,或许那个碰瓷的经常守在这条街,上演刚才那出戏。”林翡绯说。
“不是经常,只是需要的时候。”老人听到了那多、林翡绯的议论,操着一口当地土话回答。他没有依靠椅子边上的扶手就很轻松地从藤椅上站起来,那藤椅就在他身后摇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果然啊,翡绯你说对了,这老头的确知情。”那多说,头顶正好飘过一片云,遮住了阳光,他瞬时觉得阴凉了许多。
“需要的时候?”林翡绯疑惑地看着老头。
“小姑娘,如果你也有一个住精神病院,急需护理费用的亲人,就能理解他了。”此时风也弱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风,厚厚的云层也不飘动,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再出太阳了。老人眯眼看了看天,弯下腰把藤椅往屋里搬。
“就是有,我也不会去当骗子骗人钱。”林翡绯很不悦,她不喜欢自己被人和那碰瓷的归在一起。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这么做,更何况他才多大。”老人放下藤椅进了屋子,关上门就在没有出来。
“真不讲理。”林翡绯心中生出闷气,脸袋涨得红红的,“好心送那碰瓷的去医院,还被人吃个闭门羹。”
“别生气啦翡绯,咱们还得赶时间。”那多安慰道。
眼瞅着子胥街与城西路交界只有不到几百米远,两人也就没有再打车,步行前进。
“你说,那碰瓷的为什么会对出租车下手,要是我,要碰也碰辆奔驰车,赔得多。”那多边走边道。
“没听过一个故事吗?”林翡绯说,“有一个穷人被豪华车撞了,结果豪华车的车主通过各层关系,反而把那个穷人投入了监狱。出狱之后,那个穷人叮嘱他的儿子,千万不要被车撞,要撞也要倒在破车面前。”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逻辑。”那多叹道,脸上带着觉得不可思议的笑容。
“所以,很多时候贫苦的人只敢为难贫苦的人。”林翡绯说,“所以有些穷人会越来越穷。”
听了这话,那多笑不出来了。
两人继续前进,短短几百米,周边的环境却有了很大的变化,之前周围都是些古色古香的瓦房建筑,如今站在两路交叉口往东看,高层楼房鳞次栉比的排列着,感觉一下子从古代回到了现实当中。
“子胥街65,到了。”林翡绯指向东面的高层楼房,东西排列着的楼房共有六幢,每幢十二层。林翡绯总觉得这些楼怪怪的,每幢楼之间隔着很大的间距,像一根根硕大无比的柱子,柱子中间立着路灯,灯脖子长长的像长颈鹿似的,但是几乎每一只路灯都有毁坏的痕迹。“柱子间”明明彼此之间有着联系,却总让人生出形单影只的感觉。
“是啊。”那多答道。两人来到街角处,尽量隐藏好自己,这也是影先生之前电话里关照的。
周围的行人此时多了起来,这地方也就这个时间热闹些了,好比小商品市场,小贩们会到这里摆摊卖些小玩意,他们和城管斗智斗勇,摸透了天敌的时刻表,十一点准时收摊,正好和城管打个时间差。
大柱子一样的楼房前面有个还算宽广的广场,广场边是草坪,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广场和另一头、靠外侧的大门。那是一扇栅栏状铁门,虽然是开启的,那多却从觉得它像一个屏障把世界一分为二。
铁门的右侧还有着一条奇怪的小径,入口的地方很窄,越往里看却发现路面在越变越宽,道路两旁长着粗大的樟树。那多下意识朝里面看去,一种深邃的感觉在脑中扩散。
“喂,看什么呢?”林翡绯拍拍那多的背。
“没什么,就觉得这路有点怪。”那多揉揉眼,转移话题,“影先生来了没?”
“人影也没有。”林翡绯张望着,路旁有很多健身器具,大都空着没人锻炼,所以小贩利用健身器具搭起了货架卖着干货,麻利地吆喝着。就是不见影先生。
“不等了。”
林翡绯失去耐心般抿抿嘴唇,便要朝东走去。
“急什么啊翡绯,还是等等他吧,我觉得那些楼房不对劲。”那多赶紧拉住林翡绯,指指方才的小径,“还有这里,也有问题……”
“那些楼房当然不对劲。”
忽然传出一个干瘪的声音,那多一听就舒心了,那人正是影先生。影先生还是同一套衣服,只不过背心和胸前湿了好大一块,眼神却没一丝疲惫,相反还很犀利,只是有些气喘。
“怎么才来啊。”那多叹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翡绯和我就得做孤单英雄了。”
“说了有事。”影先生盯着林翡绯严厉道,“而且我说过你们不能擅自行动吧,不要命了?”
“自己迟到,怨得了别人吗?”林翡绯毫不示弱地说。
“好了翡绯,算啦。”那多打着圆场,又对影先生说道,“你看,这次我一眼就看出东边这几幢房子有问题,是不是有看风水的天赋,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嗯,风水的确存在的问题吗,所以这几幢房子价格出奇的低。”
影先生此时的注意力已集中在东方。
“你在看什么?”那多不解道。
“是在看藏象是否先到了吧?”林翡绯说。
“藏象在学校抓不到你们,一定会尝试着守在短信中所指的目的地,赌我们自投罗网。”
影先生捋捋胡须,皱起眉头调整着视线的角度。他的步伐也随着视线微微移动,别看他年纪虽大,视力却非常好,能清楚地捕捉到东边楼房处的景象。
忽然,影先生浅浅一笑,在眼角出现了长长的皱纹。他看到柱子一般的楼房房,三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正躲在暗角。
那三个人就是藏象!
“既然他们在目的地守着,我们还要不要进去?”那多问道。
“当然要进去。”影先生说,表情十分诡异。
“等等,他们是……”那多奇怪地看着影先生,然后目光转向他的身后,林翡绯却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翡绯,你的钱包借我用一下。”影先生开口道。
影先生带着两人走进铁栅栏门,铁栅栏上原本镶着金色、凸起的大字,现在只剩下几道残缺的印子,只能勉强认出“庄园”二字。这里本来是一所高档小区,取名也甚为讲究,叫做“大乾庄园”,取自《易经》“大哉乾元”,算是讨个口彩。
然而这名字没能帮到小区,开盘后竟没能卖出去几幢,开发商换了好几个,最后只得以低价出租,入住率是高了,却连成本都没捞回来,都没有物业公司愿进入。
这个时候进去的人极少,影先生这一行人在门口这么一走显得极为显眼。进入铁门后还有一段宽敞道路才能到广场,离楼房大约还有五十米的样子。
那多看到了藏象。
藏象三人此刻正在一幢楼房的拐角处隐蔽着,马湖探出头,如鹰般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小区的人。风海、牛塘则是埋伏在拐角深处,他们刻意隐藏起自己,所以只有部分衣角露在外面。
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在等着我们上钩!那多心一紧。
马湖立刻捕捉到了影先生一行人的身影,眼见影先生越走越近,拳头不由地捏紧,骨骼间发出摩擦的声音。
风海此刻也探出头来,在马湖身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或许是想起了在校园中数次捉拿影先生等人未遂的经历,火气到了顶点,便要蹿将出去,却被马湖一把拉住。
起风了,虽然风势不大,却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能明显感受到空气流通起,就好像在一潭死水中一汪清泉,原先的死水也被这清泉带得流动起来。
影先生忽然也停下了脚步,清风把他杂乱的山羊胡吹得随意拂动,他的眼神四下扫过最后停留在“那多”、“林翡绯”身上。
风吹云动,小区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原本被阴郁的灰蓝色覆盖的地面明显敞亮起来,通过树荫在地面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他怎么不往前走了?”那多说,摆弄起手里的小玩意。那是一个名叫“放屁泥”的恶搞玩具,刚从身边的摊位买的。
“这个位置最安全,影先生进入小区不深,离铁门也不远,如有危险随时可以逃脱,铁门外不乏路人、商贩,藏象还不敢轻举妄动。”林翡绯盯着小区里的情景,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原来,那多和林翡绯根本没有随影先生进入小区,一直蹲在先前的角落里。
太阳再次从云层中钻出,阳光洒在影先生身边那男生的肉脸上,反射出油油的亮光来。而男生身边的女孩扎着和林翡绯一样的辫子,身高也是与林翡绯相差无多。
“影先生之所以迟到,就是为我们找替身去了。”林翡绯说。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路人呢,结果一直跟在影先生后面。”那多笑道,“没想到他短时间还能找来这么像我们的人。”
“这两人可不是他临时找来的。”林翡绯道,“我猜影先生上次从木料厂回来就备着这么一手了,他早料到了藏象会守株待兔。”
“这老头还真有一手,要是咱们进去,这一次真可能就有去无回了。”那多赞叹道,又担心起影先生的处境,“可是接下来他怎么办?”
“调虎离山。”林翡绯说。
“调虎离山?”
“即使有电击器,我们也没办法正面抗衡藏象,所以和藏象争夺气数,必须让他们远离目的地。”林翡绯说,“影先生想用自己来引开藏象,好让我们进入目的地。”她抬起头,看着东边尽头的那几座楼房。
从她的角度看去太阳正好被楼房挡住,高耸的楼房此刻看起来更像是高大的墓碑,拔地而起,带着阴森的感觉。
小区中,影先生早已不再前进,眼神中透露出精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目光在周遭游走。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在藏象隐蔽的一侧停留了数秒,忽地朝身边的“那多”、“林翡绯”一挥手,三人要转身离开小区。
藏象时刻注意着影先生的动态,当影先生的目光扫过之时他们赶紧将身子完全藏在了楼房后面,再探出头的时候,影先生已经在快步往外走。
“藏象他们会跟上去吗?”那多焦急地看着隐蔽处的藏象,远远望去只有绿豆点般大小的三个人,周身却弥漫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看来不会。”林翡绯说。看到影先生一行人要离开,藏象无动于衷,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影先生也有失算的时候。”那多叹了一口气。
“也好。”林翡绯忽然微笑道。
“这还好?玩砸啦。”那多说,“翡绯你没事吧?”
“藏象不追影先生说明了一点,他们还没有和气数持有者接上头,还没有得到气数,守在这里更是为了气数。”林翡绯自信满满道,“说不定就是在等短信里的那个龙钟。”
“对啊,如果得到气数了,藏象守在这的目的就是单纯的为了我们,看到影先生和我们的替身出现,一定会追上去。”那多心情愉悦哈哈一笑。
“没错,只要藏象还没得到气数,我们就还有机会。”
闻言那多瞬间又苦着脸,说道:“可是演了半天戏,还是没把藏象引开啊!”
“别急,你看!”林翡绯眉毛一挑,那多顺着东面的小路往小区里看去,发现影先生接起了手机,边说话边朝小区大门走去。
影先生怕别人听见似的,故意用手压着话筒,机警地用余光看着周围,他先前的步伐并不大,接到电话后却明显加快了步伐频率,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到小区大门旁。
走的仓促,一不留神,一个黑色皮夹从影先生那宽大的袖口掉落,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大叠红色的百元大钞。那个黑色皮夹,就是先前向林翡绯借来的。
“我靠,他怎么带这么多钱?”那多惊呼。
“原来是这样。”林翡绯在旁边自言自语道。
“是怎样?”那多又开始摸不到头脑。
“还记得在木料厂,流浪女人和我们说的吗?”林翡绯提示道。
“哪一句?”
“她说藏象往往是先向气数持有者购买气数,我猜只有到万不得已他们才会用抢。”林翡绯说道。
“好像是提到过。”那多点点头。
“而且,这次短信里还有一个号码,当然,你的手机不争气,我想藏象一定收到了完整的号码,很可能是气数持有者的手机号。如果你是藏象,你最先想到的办法是什么?”
“打电话给气数持有者,商量下价钱,买卖气数。”那多脱口而出,“也就是说,影先生现在在……”
“装作与气数持有者联系,就像藏象之前做的那样。”林翡绯露出了笑容,“其实根本没有来电,影先生是在唱双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