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扶疏,拱桥流水,檐角上垂着精致的乌亮风铃,很是静琬,确实是有品位的人,这里是他的另一处别院吧。
不知什么时候,雨丝飘然而至,那些细密绵软的雨丝清晰地映在了琉璃般透明的眼神里,透过雨丝,她看着花丛之间的水珠随风轻盈地流泻下来,滴落无声。
这样的景致在幽凉的气氛之中,最容易引着心里那尘封的心思像泉水一般漫涌上来,看着记忆里那些过去的曾经,故事或许早已经发黄了,风化了,没有什么意义了,美人或许已经老去,少年或许不再张扬,不知哪里飘过来胡琴依依呀呀的声响,令人只觉得一梦南柯。
她静谧的心底,突然之间感及伤怀,涌上了淡淡的莫名苍凉。
凌云阳就这样静默地站着,不远不近,刚刚好两个拳头的距离,看着使自己有些恍惚的女子,细雨之中,游魂般梦幻的感觉,那种姿势居然带着几分动人,几近月色的衣襟,漆黑如墨的发丝瀑布一般洒下来,眉梢鬓发之间有水珠落了下来,那眉黑如夜色,衬着幽魅流光的眸子,麦色的脸庞,不冷不热的温度,淡雅清润的气息。
落雨幽然,人站在雨中,四面的风细柔,卷不起微微湿漉漉的衣袂,冰凉的衣衫微微地颤抖,抖落几丝细雨。
“走吧。”不愿让她自顾自地沉默下去,凌云阳不由自主地牵着她的手,往屋檐之下走去,沿着曲曲折折的廊道往前徐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另一个出口,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金碧辉煌,奢华而不奢靡。
林梦清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手掌,自己先钻进了车厢,挑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凌云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边上的位置就近坐下。
“记得你的承诺,不准反悔。”她揉着眉心,认真地说道。
“嗯,放心。”斜挑了下眉毛,凌云阳诚恳地答道,“留在凌家堡,可以吗?”
“嗯?”林梦清摸了摸鼻尖,怎么可能,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该留的地方绝对不该多加停留,对彼此都是好的。
她的眼神,她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凌云阳没有追问下去,何必执着于一个答案呢,他早就明白这是不大可能的了,她曾说过自己做事情向来是有目的的,大概自己的形象早就深刻地映着恶劣两个字了吧。
“没事没事。”他淡淡地说道,有些莫名其妙。
林梦清扭头不去看他迷雾般的眼神,挑了厚重的锦帘看窗外的绵绵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是越来越多变了吧,隔三差五的下雨,可是因为天宫之中有人也一样心情不畅,兀自心伤,留下了点点薄凉的泪水?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她绵绵地吟道。
曾经记得这样一句话:天晴的时候心雨,心晴的时候天雨。雨,总是与人的情感纠葛在一起,轮回,探手,落空,摇曳,生晕。黄庭坚在《次韵赏美》里写道:微风拂掠生春丝,小雨纤洗暗尘。一句话便写出了那种从天而降若有若无的杂陈心绪。清雅的画面,融入了情意,一番微雨过幽径,忽落残红无数,在一幕一幕的落雨情景里,一怀怀绵柔情动里,是醒还是梦,不过是成了难分左右的诡秘。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栏叩玉钗。”这是纳兰性德的《减字木兰花》,淡淡幽幽地从他唇形完美的菱唇轻逸出来。
林梦清收回思绪,心里划过一丝波澜,微微地蹙眉,不置可否,里边的情意早就看出来了,自然不会有所回应。
乌亮水润的发丝纤巧地束起,插了几支简单不过的珠钗,明珠生晕,玛瑙精致,衬得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越发流光似锦,华彩四射。浅粉色的通肩素莲短衫,衣襟、袖沿上绣着四合如意蝶恋花,同色烟纱锦装百褶裙,苏绣着缠枝暗花,一身柔软娇嫩,纤腰如束,肤光细腻,于室内的幽沉暗昧之中,显现出无限的明亮。
凌云阳看着那张脸,却是看出了一心的恍惚。
“别这么看着我。”林梦清感知到那两道明灭的目光,冷不住白了他一眼,叫声说道,带了几分警告。
“梦清。”他淡淡地唤道,没了下文,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什么事?”眼神微微一漾,林梦清后知后觉地说道,“那个玉哨还给你吧。”从荷包之中找出了精巧的玉哨,摊放在手心。
“你放着吧,以后或许会用到。”凌云阳清润地说道,将她的手指给包围了,以后大概也不希望她用到吧,因为以她的性子,若是真派上用场也就意味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他不希望她出什么状况。
“哦。”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手指挪开了,顺便把哨子放回了荷包内,留着也好,没钱的时候可以典当掉,遇险的时候也可以救急,不会有坏处。
“那两样东西还在吗?”十指交握在一起,凌云阳轻飘飘地问道。
“嗯?东西?什么东西?”林梦清哪里会明白他那跳跃式的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上一次见面时送给她的酬谢礼物,滴水观音与芙蓉玉石。
“还在。”低低地回应道,没有了说下去的意思,跟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除开了之前因为一纸契约而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她与他连普通朋友也不算了吧,因为他利用了她,公事私事,她一向分得很清楚,从不混为一谈。
车厢之内重帘遮蔽,沉香淡淡,中央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些新鲜的点心果品,还有一小壶果酒并两只酒杯,都是早就备好的。
林梦清无聊地端了杯子盛满酒液,浅浅地喝了起来,反正是请她喝的,不懂得享用才怪呢。
不一会儿,听到沉重的铁门被开启的声响,林梦清便知道到了目的地,随后,车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凌云阳抬起眼,看着她,眸子云遮雾罩,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下车。”
两人的目光相遇,各自调开了,她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衣袖上,随即淡淡地说道:“好。”
凌云阳目光一转,突然起身,顺便拉起了她的手,“走吧。”大概以后也不能这样亲密接触了,一丝苦涩蕴在了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笑意凉凉的。
林梦清倒是没有再挣扎,先下了车再说,在车厢里拉拉扯扯的,闹出动静反而不好收场。
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一袭月白底镶金边竹叶银纹丝袍,衣袖宽大,稀稀疏疏地绣着几片淡色的五瓣梅花,清逸秀雅,风姿夺目,手腕上戴着一串成色极好的佛珠。,深沉的黑色,色泽古雅,沉香淡淡,被精致如玉的腕骨一衬,明明是佛门肃然庄重的物品,竟然鲜明地生出了几分魅惑。
“你信佛?”以她对他的看法,凌云阳怎么可能会是善男信女之一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凌云阳本来走得好好的,闻言手指一动,伸手捋下佛珠,抬眼笑吟吟地看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流光溢彩,道:“这是前些日子去赴宴欢饮时候,席间一人得了一串,说是风国的圣品,夏天戴着不会生汗,护心明目,冬天温暖五脏,通经活络。你体质畏寒,倒是适合这串珠子。”说罢,已经自然地将佛珠带到了她的左手。
林梦清愣在那里,手腕平平地伸着,讪讪地一笑,道:“如此贵重的物品,我怎么敢收下。”暗暗地咬牙,尴尬地挣脱一只手,取下了佛珠,小心地翘着手指,避免触及他的肌肤,将佛珠戴回他的手腕处。
“你翘着兰花指真好看。”
林梦清如得了烫手的山芋,一下子甩来了手,飞快地别过身去,这是什么话,还不是为了避免尴尬嘛,到底还是他惹出来的是非,他倒是好意思调笑了,着实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旧是这么喜欢捉弄她。
“算了,你不会领情。”依旧是固执地牵起了她的手,软软的,又带了点磕弄人的骨感,指尖划过她的掌心,手指一勾,轻轻而飞快地在她掌心写了个字。
林梦清后知后觉,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写字,以为是挠痒痒的把戏,只觉得轻柔如飘羽,欲颤还休,心里跟着也一惊一跳的,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连带着险些把佛珠给扯下,觉得脸上发烧一般灼热,暗想不妙,这个不厚道的凌云阳指不定在笑话自己呢,可惜,耳根子是可疑地红润起来,像是一枚精致小巧的血滴子。
该死的,居然勾引她,真是狡猾!
“凌云阳,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不怕你!”一扬脸庞,林梦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地说道,几乎是大声地吼叫。
“没事,我见着你,是欢喜的,不会让你害怕。”微微一笑,倾城之色,好像春风里笑着的香兰,格外的妩媚柔雅。
林梦清恶寒了一阵,脸皮厚就是无耻,算了,不跟他理论了,以他那样的人品,黑的可以说出是白的,白的可以混成黑的,自己显然是无名小卒,无法抵挡他的无耻言语,管好自己的嘴巴便是了。
“快点,我要契约。”快速地转移了话题,往前走了一步,回头郑重地说道,一刻也不愿久留,把话说得飞快。
“哦。”凌云阳眸光一冷,将身子微微前倾,很快地往前走去,将林梦清甩在了后边。
“真是喜怒无常,真让人受不了。”林梦清提着裙角,在后边紧紧地跟着,几乎是用跑的。
走过抄手游廊,过了东西跨院,经过两个园子,穿过几道汉白玉拱门,终于到了一处熟悉而陌生的院落,这里是她来过最多的地方——逸云居。
院内的西侧稀疏地植着一排桂花树,有几株还在开着米粒大小的花,青翠的枝叶在风中瑟瑟地作响,因为雨丝的滋润,显得更加油光发亮,花香之中带了几分淡淡的清新舒爽,冲淡了原本的浓郁之气。
看着一株株美好的丹桂,她不禁想起童年时候,母亲会带着她跟大她四岁的哥哥去接一花篮一花篮的淡黄幽香桂花,晚饭桌上便会有鲜美娇嫩的桂花炒蛋端上桌,还可以喝香美的桂花茶汤,做桂花酒,桂花糕。
一眼之间,居然想起了这么多回忆,想想,脸上有些湿湿凉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见她水汽蒙蒙的眸子里,似有波光流动,凌云阳默默地站在她身侧,直视着她朦胧的眼眸片刻,他无法真实地融入她的世界,只能给她一个温暖、还算安全的怀抱,道:“进去吧,没事的。”
林梦清微微一愣,内心有些淡然,推开他的怀抱,自己推门进去了。
凌云阳不再做声,随她进去了,屋子里静了一会儿,他从书案的底下柜里抽出那张薄薄的纸片,道:“你的契约。”
林梦清接过那张重要的纸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把烛火给点着了,直接将契约凑近火苗化为灰烬,看着那一点点灭去的火光,心里的一桩心事也算是了结了。
“我去看看红袖姐姐。”她突然之间露齿而笑,是那种惯常的温柔而甜润的笑,显得亲切,有种邻家女孩的感觉,隐隐有透着淸贵的气息。
“嗯,不过,先帮我个忙。”轻轻地一笑,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眸,一瞬间百感交集,大概是因为他与她之间的疏离连一个丫鬟强一些,眼神有些淡漠,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了淡淡的一句类似吩咐的话。
林梦清深吸了一口气,道:“又有什么事情?”没有把柄了,现在他打算怎么说服她呢,她倒是有些兴趣跟他过过招。
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凌云阳温和地说道:“帮忙打开木锦盒。”
父亲曾说需要一个有缘人,不然,那个盒子是无法打开的,或许她便是那个有缘人,帮助解开他困惑已久的谜团的有缘人。
“呵呵,难道你自己打不开吗?”林梦清不相信地瞧了他一眼,这种骗人的烂招数也想出来了,真的没的救。
“你就是有缘人,你可以打开那个盒子。”凌云阳淡淡地回道,随后在她质问的目光中,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如此林梦清才略微信了他六七分。
从暗格之中取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子,凌云阳用柔软的布帛抹去了上边淡淡的灰尘,将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道:“就是这个盒子。”
林梦清拿起盒子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锁眼,而且怎么用力也打不开,的确是个奇怪的盒子。
里边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呢?居然设置了这么灵巧的装置,说不定打开以后会是一张藏宝图,她眼神一闪,更加卖力地拨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