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进步也体现在交易的合理约束上。一是在不宜使用交易思维的领域里限制滥用交易思维,比如美国石油巨头们用政治支持换得布什政府拒绝在《京都议定书》上签字,使国际社会谋求共同应对全球变暖的努力遭到沉重打击,这本不该是一个先进社会所为。二是对交易客体的范围予以必要的限定,比如有些国度今天还存在着各种奴隶贸易,这恰恰意味着这些社会的进步存在重大问题,拿别人的身家性命做自己的交易本钱的戏码还有许多变种,这些行为盛行的社会都会受到其成员“用脚投票”的抗议。三是对掩盖交易风险、刻意夸大交易成功可能性的行为有适当的监管,比如减少麦道夫的庞氏骗局等欺诈手段对交易行为的扭曲,避免让交易风险与交易收益无法匹配的病毒感染全社会,确保未来交易活动的基础不会因此被削弱。
在一个既定的交易环境里,如何把握环境的变化趋势,发现合适的交易机会与交易对手,选择合适的交易方式,实现合适的交易,这是从个人到国家的各类交易主体们最应重视的问题。只有在此过程中改善交易环境,促成更多交易机会,实现良性循环,这些交易主体才能获得理想收益、实现远大目标。这是本书第一章到第五章主要探讨的内容。
今天,当我们在日常企业管理中需要解决问题拿出方案的时候,常常遗忘了如何从交易的角度来审视问题,要么墨守成规,把具有丰富可能性的现实世界削足适履地塞进一个教条体系里;要么谈玄论幽,在过度的抽象化、概念化中让问题更加复杂和模糊。
面对不同企业千差万别的问题,商学院出身的管理者或咨询师往往给出的是标准化的答案。如三种战略定位、四种组织形式、五种管控模式,又如成为套路的流程、绩效与薪酬管理体系,这样最后得到的管理方案往往千人一面,难以切中企业解决问题的实际需求。有时他们则给出些企业核心竞争力、企业文化基因、商业模式创新等难以把握的思路。这些主张的立意很振奋人心,但概念过于复杂、前提太多,在具体情境下难以准确操作,常常曲高和寡无疾而终。
困惑的人们面对层出不穷的企业管理理论往往无所适从。各家理论听起来各有各的道理,但经常彼此间有些抵触,到底该如何取舍呢?想从大师们的交锋中得到指引,却往往看到的是门户之争,比如“竞争战略之父”迈克尔·波特先生和《蓝海战略》的作者们在《哈佛商业评论》上的隔空论战,双方更多的是暗示对方的理论不过是自己体系中的一小部分,但却未能就战略选择这一论战主题展开更深入浅出的探讨。围绕实务问题展开的讨论也往往如此,在是否应该引入外部经理人来改善企业管理的问题上,既有《基业长青》以数据统计为论据的否定派意见,也有用日产、索尼实例撑腰的支持派意见,而且各自的理由都自成一体,皆能自圆其说,但却总有一种隔靴搔痒未及痒处的感觉。
出现这种无所适从的局面,主要是因为我们缺乏足够的手段将理论还原到具体的问题情境中来验证。那么能否在企业管理领域中找到一些清晰、简明、易用的基本原则,为具体问题的研究提供一个坚实的立足点,给予我们起码的信心来展开讨论呢?要想完成这个工作就必须深入解剖交易行为,紧紧围绕着交易这个根本来展开讨论。
在今天的工商管理学界中,大家普遍认可对各种工商方案的最终评价依据是NPV及ROE,也认同企业的实质是一组契约的总和。契约的实质是制度化的交易安排,也就是说企业用于开展业务的资源是通过交易获得的,如资金、土地、技术、设备、品牌、管理才能等要素都可以成为公司资本的一部分。企业开展业务创造NPV获得发展的过程,则是内外部各利益相关方以企业为平台,进行各类交易的过程,客户、管理层、员工、政府、供应商、同业者、金融机构、社会组织等都是其中的重要角色。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创造的NPV最终将作为从事交易的收获分配给契约缔约者,ROE则是一台天平,专门用来评价这些缔约者从事交易、创造NPV的成就。
根据科斯定理,企业之所以能够出现,就是因为在完成某些经济活动时,基于长期契约的企业内部协作成本较低,而依靠基于自由市场的频繁交易来完成这些活动的成本较高。其实内部协作就是一种高度固化、规范化的交易行为。规范带来的效率提高与限制自由交易造成的机会损失孰高孰低,这是业务行为究竟放在企业内部还是外部来完成的根本。
所以是否设立企业也好,企业如何开展业务也好,企业的收益应如何使用也好,企业所有的活动或者说所有的工商活动都是基于交易开展的。
看清楚企业内外的各类资源提供者与利益相关者间的各类交易关系,我们就牢牢抓住了商业的根本,也就能将那些让人迷惑的企业管理理论还原为不同的交易安排思路。透彻地审视具体情景中这些交易思路中的利害取舍,我们就能轻松判明在此时此地,这些思路到底孰优孰劣,我们究竟该用哪一条。
从交易出发,战略、品牌、客服、组织、人力、文化建设……企业管理中的各种问题自然能有简明清晰的解决思路。其实跳出企业,个人、社会组织、国家,每个行动主体面对的各种具体问题也往往可以使用交易思维来解决。这是本书第六章到第十一章主要探讨的内容。
关于交易,还有几点值得聊聊。
第一,交易不等于交往。交易不足以说明世间的一切,让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的是人类对创造人间天堂的憧憬,以及随之而来的无限热情与不懈奋斗。博弈理论中的冷酷理性不是人际交往的真谛,绝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将要出国或整容,就搞个卷包会向所有朋友能借多少借多少,然后人间蒸发。因为即使一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与朋友们不再有交往,这也不意味着朋友们在他心中就只是一张裹钱的包袱皮,那些温情美好的回忆才是人们心里最珍视的。而置身于更宏大的环境中,个人通过交易本身能得到什么,就更不是一个压倒一切的问题。战场上的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他们在生命最后瞬间时的选择是无法用交易来解释的,那是将个人生命融入一项伟大事业时毅然决然的重义轻生。当我们的媒体30年前开始很功利地讨论一个大学生舍身粪坑救老农值与不值时,滥用交易视角谈论功利之外的问题便渐渐成为潮流,直到有人提出舍己为人也只是满足某种个人欲望的自私之举时,这股乱流就到达了荒谬的顶点。如果我们想从生活中得到的不只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还有内心的宁静与自矜,那么我们还是应当和这股乱流保持适当的距离,人生中美好的事情大多不需要那么精细的计算。
第二,对交易的思考不能极端化为纯利害计算。用这种角度思考问题容易走向合理不合情的方向,而真要造就大局面,只有合理不合情是远远不够的。就像经济学中经典的埃奇沃斯交易框图,只要交易双方没有福利损失就可以形成一个最佳交易方案。这种思路下的最佳交易方案集合里会有一种极端局面,那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式的赢者通吃,这样的安排也能被称为最优方案,本身就是极大的讽刺。在谈论资源分配的效率时,通常的评判思路总是看重参与分配者们的效用总和是否最大化,而这个最大化常常被异化为出价最大化,既不问出价能力的“颜色”,也不问出价低者究竟丧失了什么、被剥夺了什么,这样的逻辑只能导致“经济学不讲道德”等尴尬结果。经济学可以不讲道德,但经济政策不能不讲道德,那会造成社会的崩溃,所以我们绝不能把经济政策完全委托给那些只懂经济学却决意不讲道德的专才们。有关交易的问题也不能完全按只算利害不问是非的路数去解释。
第三,对交易中功利的一面也不必过分厌恶。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我们大多都不愿意做别人的棋子,也不愿意坐在对局者的位置上体会那种“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别样心情,但世间的大棋盘是我们跳不出的。不少人因厌恶办公室政治,躲到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咨询公司,但在咨询工作中依然看到办公室政治的无处不在,从营业额600万元的公司到营业额600亿元的公司概莫能外,逃避就只能失败。其实看看历史,各种组织中的这种内耗无处不在,恐怕这也是基于人类本性的必要的恶。二战中的日本陆海军、德国的陆空军和党卫军在以国运相搏的大战中内斗一刻不停,美国陆海军在争夺太平洋战区指挥权时也没少互相掣肘,苏联大陆军主义的战略思想使它的军种间主从关系非常明确,没有什么争执,但秘密警察们却从不忌讳因私人信件中的言论问题从火线上逮捕指挥官。看多了这些,慢慢会发现小圈子、小山头这些东西也还是有些道理的。至少对于当局者而言,用好了可以节省磨合成本,能很快达成共识,便于推行政略。现实的就是合理的,我们多多少少都会是某个棋局上的棋子。既来之则安之,正视现实,多了解些棋手的考虑,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大的选择空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而当我们坐上棋手的位置时,也可以多提醒提醒自己:君子不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君子不以人为器。孟子曰:“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老百姓大白话说: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让我们把事情做好,同时尽力为自己保留足够高的做人底线吧。
如何在交易中获利和发展,如何用交易思路管理各种组织和事业,这两个问题是本书的核心议题。认真讨论这两个问题,或许还能帮我们决定在滚滚红尘中如何自处。希望这本书能让做研究的朋友觉得有些值得商榷的思路,让做实务的朋友觉得有些可以借鉴的方法,让随便翻翻的朋友觉得有些阅读的乐趣。希望读者朋友们都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一点点启发,发现更多改善自身生活、有益社会进步的努力机会。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