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实施“休克疗法”,希望速成市场经济,结果造成严重的经济衰退。俄罗斯政府一直入不敷出,只能用增发货币和向银行贷款来填补财政预算赤字,也就是靠印钞票来变相赖账,使得通货膨胀和人民收入缩水更加严重。从1995年起,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下,俄罗斯政府一方面逐步对外开放本国资本市场,一方面改为靠发行内外国债来填补财政预算赤字,经济出现复苏势头。1997年俄罗斯经济出现止跌回升的趋势,GDP出现了正增长,通货膨胀率也开始下降,国际资本市场上看好俄罗斯的声音越来越大,认为已持续贬值多年的卢布有升值潜力。此时俄罗斯利率较高,市场盈利空间应很大,意图进入俄罗斯的国外投资者也越来越多,索罗斯也是其中一员。
1995年俄罗斯政府发行国债时认为:在高通货膨胀条件下,发行长期国债难以被投资者所接受,因而将重点放在发行短期国债上,3~6个月的短期国债占俄罗斯债总额的比例超过80%,其年收益率往往高达30%以上。当俄罗斯的通胀率缓和下来后,这些收益率高、周转期短的短期国债就吸引了国际游资的高度关注。此外,俄罗斯股市上股票面值定得很低,平均只值50美分到4~5美元,经济回暖时的回报就会很高,1997年的股票回报率平均高达100%以上。这些因素使得1997年成为俄经济转轨以来吸收外资最多的一年,俄罗斯从1991年起一共引入外资237.5亿美元,其中1997年一年就吸收了100多亿美元。索罗斯的资金在其中比例很高,仅向俄罗斯电信投资公司就投资了10亿美元。
蜂拥而来的外资中直接投资只占30%左右,70%左右是进入债市、股市的短期资本投资,到1997年10月间,外资已掌握了60%~70%的股市交易量、30%~40%的国债交易额。
然而俄罗斯经济的实际情况并不像国外投资者想得那么乐观。1998年5月~6月间,俄罗斯政局动荡,总理换人和政府重组颇费周折,俄罗斯议会经过三次表决才勉强通过对新总理基里延科的任命。一个月的政府危机使得俄罗斯少收税款30亿美元,拮据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新政府上台后发现大笔财政债务将于1998年陆续到期,约占俄罗斯GDP的8%~10%,而以往公布的数字只占GDP的3%~4.6%。深感偿债任务沉重的新政府公布了财政债务危机的严重情况,宣称俄罗斯在1998年至少需再借100~150亿美元才能渡过难关。消息传出,投资者立刻对俄罗斯政府的偿债能力产生恐慌,俄罗斯国债价格迅速下滑了20%。与此同时,议会立法限制国外资本参股“俄罗斯统一电力系统股份公司”的比例,要求不得超过25%,而此时该公司已将28%的股票售予外商。这引发外资对俄罗斯政府的不信任,纷纷抛售股票,该公司的股票在两周内下跌40%,许多其他股票也跟着下跌25%~40%。美元兑卢布的汇率上升到1∶6.2010~6.2030,超过俄央行规定的最高限额6.1850。
为了应对金融动荡,基里延科政府提高了利率,并抛售美元回笼卢布,希望借此保住卢布的汇率。同时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资本市场借贷美元,增加手中的筹码,并推延国家债务的偿还期,借此减少当年的偿付压力。
然而市场对俄罗斯政府举措的反应与对1997年3月泰国央行稳定措施的反应一样——抛售证券、抢兑美元。俄罗斯国债的价格在10天内跌到不足票面的一半,股市在8月13日跌到年初的26%。索罗斯在13日当天的《金融时报》上呼吁西方七国支援俄政府全力救急,并敦促俄政府卢布贬值15%~25%。当初支持索罗斯在俄罗斯投资的西方银行现在则强烈要求他提前还贷。惊慌失措的俄罗斯政府于8月17日推出了三项强硬的应急措施。一是扩大卢布汇率浮动区间,将卢布汇率的上限调低到9.5∶1,这实际上是将卢布兑美元的汇率由6.295贬至9.5,贬值50%以上。二是延期90天偿还到期的150亿美元外债。三是转换内债偿还期,将1999年12月31日前到期的价值达200亿美元的国债转换成三、四、五年期限的中期国债。俄罗斯国债市场在转换结束前暂停交易,也就是说俄罗斯全面停止偿付到期债务。
三项措施一公布,市场大哗,股票大跌停盘,卢布汇率加速下泻。俄罗斯政府很快放弃了抛售美元回笼卢布的政策,卢布兑美元的比价猛跌至17~22∶1,由于无人买入,俄罗斯的股市、债市和汇市一度陷入停盘状态,银行无力应付居民提款兑换美元,整个金融体系和经济运行几乎陷入瘫痪。
虽然付出了汇率大跌、资本流动冻结的沉重代价,但俄罗斯政府破罐子破摔的赖账获得成功。投入俄罗斯股市、债市的美元热钱都无法按预定计划撤出,俄罗斯政府随后强硬的大折扣债务重组方案更是让国际投资者们几乎血本无归,共计损失了330亿美元,索罗斯量子对冲基金亏损了20亿美元,不过俄罗斯政府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丧失了从国际市场上融资的信用。
如果说对抗国际游资是一场赌局,那么泰国是没赌资但有赌品,中国香港是既有赌资又有赌品,而俄罗斯算得上是既无赌资也无赌品,做派颇像输打赢要的李逵。李逵耍泼皮靠的是手里有两把大斧,俄罗斯能学也是因为手里有硬实力。俄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几乎什么都不缺,大概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的国家,何况他们的大国影响力摆在那里,找个机会再挤回“国际大家庭”也不难,就像吃牢饭的李逵总能挤进下一场赌局。泰国这种没什么资源的小国最多只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所以在资本自由流动、货币政策独立和汇率稳定都已无力保住的情况下,俄罗斯可以毫无顾忌地黑一笔是一笔,让国际炒家们无计可施。
很难说俄国人这次的选择是否正确,那要看正确的标准在谁手里。不过在交易递升的理想大道上,他们的确是个好教员,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如何“享用”自己特有的行动空间。成为怎样的交易主体,选择怎样的交易对手,当人们考虑这些问题时,俄国公开课都应被认真地思考。
自古华山一条路:在交易中超越自我
西方经济学教材中常常提到“比较优势”。其大意可以用一个例子说明:一个秘书在打字、做决策两方面都不如她的老板,但是秘书打字的速度是老板的1/2,做决策的速度则只有1/20,所以打字就是秘书的“比较优势”。双方合理的分工自然就是老板不打字,节约出时间做更多决策,而秘书则把打字的活都揽下来。
这个思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国际贸易的理论基础。比如发达国家在高技术、低技术领域内的生产效率都比发展中国家强,不过高技术领域内的优势更明显,所以发达国家的产业结构会侧重于高技术领域,发展中国家的产业结构则会集中于劳动力密集型的低技术领域。
问题是秘书们未必愿意一辈子打字,她们中也有想做老板的。所以有的秘书会去上学、考证、练外语,这些费用可能是靠自己攒、亲友接济,也可能靠商业借贷。国家其实也是如此,哪个国家都不会因本国人民都擅长给人缝衬衫、当佣人而满意,那样不仅收益不高,而且被大批后来者取代的风险也很大。所以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经济体需要持续优化自己的经济要素条件,如积累高品质基础设施、高技术含量生产设备、高级人才等,借此改善产业结构、提高经济活动的增加值,而这些都需要进行持续的投资。
投资的来源在哪里?改革开放前,我们中国曾自矜于“既无外债也无内债”,主要是靠工农业剪刀差以农养工,最后让种田的人吃不饱肚子,而工业建设也是一团乱麻。泰国这种规模较小的国家无力依靠国内资源优化经济要素,于是较早地对外开放,希望从国际市场上获取国内投资所需的资金。中、俄这些大国在依赖国内资源、强推“赶超”战略的路线最终难以为继时,也不得不打开国门,借助国外的资金、资源推动本国的经济发展。我们在第一章里说到交易的必要性,其大莫过于此。
不过靠交易实现自我超越的路并不好走。不少人开始只是小力工,借机了解点生意经,后来借钱做买卖,给自己当小老板,最终靠不断的交易功成名就,挤入了上层社会。但因为这样那样的交易失误,在这条路上中途停滞、甚至退回起点的人比成功者多出太多了。各类经济体也是如此,想改善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位置,就必须靠交易来借用外部资源。但就像“蒙代尔三角”指出的那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太多太多。既想靠外部消费需求刺激出口、增加经济活力,又想借外部资本来改善自己的经济要素条件,这常常很难。有得往往意味着有失,交易推动的产业升级之路上每一步都有风险。泰国被整套组合拳打得挂白棋认栽,丢了稳定的汇率不说,外汇储备和货币政策独立性也基本搭进去了。中国香港靠雄厚的筹码硬碰硬地打退了对手,保住了汇率稳定,但资本自由流动和货币政策为此付出了长期的代价。俄罗斯选择了掀桌子耍赖强行退场,把外来资金锁死在国内,但没了继续引资的起码信用。
然而交易不可逃避。如果遇到挫折就逃避退缩,那这些国家和地区就会被扔在全球经济体系中很边缘的角落里,慢慢萎缩。只有继续迎战才能卷土重来。通过痛苦的经济调整、更审慎的外资利用和金融监管,东南亚地区重又回到世界经济增长的前列。而俄罗斯也靠能源出口改善了国内经济和外债偿付情况,最终重新回到了国际资本市场。
如果整个经济体不能借深化交易提升经济结构,那么民间的富裕阶层就很可能只是些做贴牌出口业务的血汗工厂主,以及进口家电代理商,甚至是靠权贵与黑社会垄断能源、金融和传媒的寡头。我们推崇的“知本家”、中产阶级、白领在这样的经济体里是不可能成为社会中坚的,劳工阶层的生活水平也很难得到改善,那岂不是一个令绝大多数人失望的社会?
从个人到国家,交易的舞台为每个行动主体都留下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但若真想演得精彩,就得认真把握交易机会、仔细权衡交易得失,不因一时一地的挫折而放弃,坚定地从变动的环境中争取更有利的交易。就像德国人的屠龙谚语所预示:没有毕全功于一役的无敌制胜术,胜利只能靠挥剑向前的不停苦战。
在交易中坚持下去,积累交易经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增加交易筹码,改善自己在交易中的收益与地位。在交易中改变交易,这就是如何超越自我的答案。
用稳定的汇率推动出口,用放开外汇管制吸引资本流入,用自主利率政策稳定金融。发展中经济体期望三全其美,但“蒙代尔三角”告诉我们这办不到。梦想中的交易格局很难在现实中出现。
用掉期、杠杆凑足赌资,冲击发展中经济体的汇市,再预先在股市、债市、期市上做空,让发展中经济体耗光外汇后不得不接受汇市、股市、债市、期市接连崩溃。索罗斯就这样以小搏大,用连环计掏光了泰国等经济体的外汇。中计者的三项期望都化作泡影,只剩下一片哀鸿遍野。在交易中追求太多,容易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面对投机者们开出的赌局,泰国没赌资但有赌品,中国香港既有赌资又有赌品,俄罗斯既无赌资也无赌品。它们各自情况不同,具体的选择也不同,但或早或晚都重新踏上了用交易自我发展的道路,交易中的问题最终还得靠交易来解决。
在打字上有“比较优势”的秘书也想当老总,所以得借钱读学位。国家改变“要素禀赋”也好,个人改变人生命运也好,都必须靠交易来借力外部资源。这就是所谓“一切都是交易”。能在交易中改变交易,才能超越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