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理寺,夏晓晴没有回将军府,差了轿夫直奔东华门。
也不知道东宫如今是什么光景,不去看看,心里怎么也不能踏实。
进了东华门,一路朝着太子殿走过去,路上的宫人见了她,纷纷礼让。
可因着吉祥干得那档子事,只觉得这路边谦卑避让的宫人个个都心怀鬼胎,瞧着碍眼。
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宫中走道,方到太子殿外,只一眼就瞧出与平日的不同。
东宫内外的守卫明显多了一倍不止,进出的宫人都是些没有见过的,在东宫混日子已经许久,原先那些宫人,即便不是个个能叫得上名字,脸面还是记得些的。这些新人见了她便过来见礼,行的还都是叩拜的大礼,低微的姿态,透露着生疏。
新来的太监总管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不似吉祥那般年轻俊秀,目里闪着些油滑的精光。
办起事来还算妥帖,见夏晓晴来了,见了礼,便麻利的去太子处通报。
从前来太子殿,宫人都知太子待她分外宽厚,到后来愈发熟稔,连通报都给省了,每次她都大大咧咧的径直进去。
这会儿站在门外枯等起来,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好在那总管是个腿脚利索的,片刻的功夫就来请了她进去。
太子殿里,还是飘着微苦的汤药味,熏得人鼻头发酸,心里发麻。
太子还是如昨天那般,倚着床边坐着,病容苍白,目光空洞,也不知他这样坐了多久,见夏晓晴进来,轻扯起半边嘴角,奉送了一个招牌试的微笑。
许是被外头那些恭敬的仆从给影响了,夏晓晴也端正的见了个礼。
太子却给他这幅正经摸样逗乐了,戏谑一句:
“怎的还端起这样正经的架子,一日不见,便跟我生疏了么。”
“殿下说的什么话,您是太子,国之储君,君臣有别,这礼数省不得。”夏晓晴撇撇嘴,争辩道。
“得了得了,别竟说这些没趣的话,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虚礼,若是你也跟外头那些个一样,那我这辈子,真就没什么盼头了。”说着往床里挪了挪,拍拍床边,招呼夏晓晴坐下。
这太子殿她来的勤,规矩什么也都是能省则省,可这样堂而皇之的坐在太子床边,她还从没试过,不由便有些迟疑。
太子见她半天不动地方,佯怒的说了句“怎的不动,是不是嫌我这个病人,怕我将那病气传了给你?”
夏晓晴听他这样讲,直皱起眉头,她哪里嫌弃过什么,眼下这个功夫,太子殿里人人自危,还不是怕坏了规矩传扬出去,会对他不利。
“罢了,你既不乐意,就回去吧,本宫我也不愿强人所难。”在夏晓晴面前,太子极少自称本宫,这会不知道从哪儿怄出的一口邪气,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夏晓晴心里暗叹,原就是惦记着他,才这般急匆匆的赶到宫里,这会子怎么还扭捏起来,她这人简单,想得明白了,便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太子闹着别扭,背对着她,挺直的脊梁透着拒绝的意味。见他这样辛苦的撑着,不由轻拍了他一下,开口道:
“方才还说我端着架子,你还不是一样,在自己宫里躺着,还绷的这样紧,可是不累。”
在夏晓晴看不见的角度,太子瞳孔微缩,心里像被谁掐了一把似的,这宫里明枪暗箭,他的肩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性命,多少人等着盼着他倒下,可他不能倒,只能勉力苦撑。
撑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有人问他一句,累是不累……
皇宫这样的地方,常年都像冰窖那般苦寒,人情冷……人心更冷……
今儿却被一句寻常的问话,却顺着四肢百骸,暖到人心里去。
“累,这床睡着不舒服,过来给我靠一会。”得寸进尺,他想要的温暖,从来都不止一句话。
夏晓晴这回倒是大方,微微往里挪了挪,离得太子近些,让他稍一动弹,便能靠在自己肩上。
“瞧你这模样,孩子似的,若让外人瞧了去,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闲言碎语。”
“怕什么,了不起是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我这样子的,活一天算一天,倒是你,大好的时光,要陪我耗在这太子殿里。”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哭着求着想来陪太子爷做伴儿,我眼下能德着这份运气,又怎么会觉得浪费时间”知道这两日他心里必定憋闷着,夏晓晴竟捡些好听的来逗他乐。
果然太子乐了,玩笑似得说了一句:“做伴儿?可是那种能做一辈子的伴儿。”
夏晓晴一下子红了脸,给人看穿了心思似的,她对这人有意,但是这人却从来没表示过什么,如今这样给他调笑,哪里还有脸面。嗔怒道:
“你有胡说,陪你过一辈子的怎么会是我这样的,皇后娘娘将来必定为你寻一位顶尖儿的太子妃。”太子身子弱,皇后娘娘有意教他清心寡欲,所以到了这个岁数,也没有指给他过亲。
“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这样的,说不定睡一觉,这一辈子就算走到了头,你就是想陪也陪不了我多久……”
“说什么呢,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夏晓晴叹了口气方又继续说道“我早上那会去了趟大理寺,你宫里那件案子,想是不出几日就能见分晓,那些用心险恶的人,皇上定不会轻饶了他们,你且放心吧。”
原是想安慰几句,叫他安心,谁知道听了这个,他那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他们的动作居然这么快……”似是对着夏晓晴说,又似自言自语,这个“他们”不知是指三司的大人们还是指别的什么人,但夏晓晴认为是指几位大人的。
“我听说这事惊动了圣上,天威震怒,下边人的哪里敢躲懒,查办起来,自然是格外卖力。”
太子不在说话,瞧瞧夏晓晴,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天生缺根筋似的,跟她说这些,怕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查案是诸位大人的事情,国有国法,用不着咱们操心。我宫里昨儿送来了一些新贡的芋头,你不是爱吃这个么,我让他们去蒸些芋头糕怎么样。”太子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芋头糕啊,嗯,让他们加点桂花糖进去,我爱吃甜一些的。”吃货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芋头糕一出来,别的事就都给挤远了。
“你呀……吃太多甜食不好消化,我再让他们备些黑茶解腻。”
招来了一个内侍,仔仔细细的吩咐下去准备,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芋头糕?”
“有一年宫宴上,有个芋头泥做的极好,我听何将军提过那么一句。”
“一句你就记住了?你对她真不错……”自己来才几月的时间,还没有赶上过什么宫中宴会,便宜老爹提起那个爱吃芋头的,定然不是自己,于是醋溜溜的说了这么一句。
“对谁不错?”太子听的优点懵。
“嗯……那个……呵呵……我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有心了……对我父亲说的话,印象这么深刻,看来太子殿下对我父亲很是看重……呵呵”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可太子是什么人,哪是那么好糊弄的,眉头皱起来,死死的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