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娘，我是杨妙妙啊。”
听到“杨妙妙”三个字，香姨娘像见鬼似的大声尖叫，手里的包子因为害怕被扔到了一边，人也跳到了角落里瑟缩着颤抖着。
“橙儿，出什么事情了？”小路子听到香姨娘尖叫以为是杨妙妙出事，立刻跑了进来，结果他进来看到的景象是香姨娘躲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杨妙妙，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着一旁呆住的杨妙妙，希望会得到一点解释。
而此刻的杨妙妙就像是被钉住似的，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看着颤抖的香姨娘，听着她说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她猜得没错，飘香阁的事情确实和她有关，可是飘香阁出事的时候她还在幽冥谷，为什么香姨娘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会说不要杀她呢？是有人假借了她的名字吗？
“橙儿，橙儿你没事吧。”小路子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抓着杨妙妙的肩膀晃动着，“橙儿，橙儿。”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走出破庙，阳光直直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杨妙妙仰头看着柳絮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像疯了似的在原地不停转圈，似乎这样就能甩掉所有的不安。她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她，目不转睛。
回到天墨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上正是天墨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杨妙妙和小路子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可不承想刚进门就看到面如黑煞的玉妈妈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他们回来。
还是小路子反应快，他见情况不好立刻讨好似的走到玉妈妈身边，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一个劲讨好，“玉妈妈，你最近是越来越水灵了啊。”
“你少来，你们俩去哪里了？”
“玉妈妈，我下午的时候不是向你请过假了吗，说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也给了我通行证啊，你怎么就忘记了呢。”小路子挡在杨妙妙的面前，生怕她被责怪。
“哼，你是说过，不过你说的是你一个人出去而不是带她出去！如果她跑了你能担待得起吗？”玉妈妈的气势不改，声音更显尖锐。
“玉妈妈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和橙儿一起出去的啊，她怎么可能会跑掉，再说了，这么一个丑丫头不过是你花几钱银子买的，玉妈妈这么有钱再买一个就是了嘛。”
“丑丫头？”玉妈妈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出门！”说完她扬长而去，留下满院子的茉莉花香。
一般人都认为妓院的老鸨是那种人老珠黄脸上掉粉，就像是香姨娘那样的老女人，而这个玉妈妈恰好相反。虽然她被别人唤为妈妈，不过她的年龄顶多也就二十出头，长得也十分漂亮，身材婀娜有致。她为人圆滑，心机极重，年纪轻轻就凭借自身的能力垄断了京城的“卖肉”行业，虽然很多人对这种行业极其不齿，但是对这个人还是存着几分敬意的。
杨妙妙看着那个婀娜的背影从自己眼前消失，心里一直想着玉妈妈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那是嫉妒的眼神，以前她经常会从柳如烟那里看到那个眼神，嫉妒之下掩藏着恨意。她不明白，她和玉妈妈素未谋面，为什么她会有这种眼神？事情似乎越来越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难道她被卖到这里也不是一个巧合？
“橙儿，你又走神了呢。”小路子的手在她面前挥了几下，看杨妙妙终于抬起眼看自己才收回了手，“你怎么总爱走神？以后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提醒你，你是不是会掉到河里都不知道啊。”
“没有，我们去帮吴大娘的忙吧，听说客人很多呢。”杨妙妙努力不让自己想太多，要找一些东西分心一下才是。
“我还有其他事情，你自己过去吧。”小路子神秘兮兮地跑开。
杨妙妙轻笑，这小子还搞什么神秘，整个后院的人都知道他最近在偷偷暗恋牡丹亭的那个叫小翠的丫鬟，还说要给人家雕木头人呢，也就他自己还一个人在那边故作神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孩子？她被这个词儿震惊了一下，原来她已经老到可以把一个十七岁的男孩称作孩子的年龄了吗？她才十九岁而已啊。
“橙儿，你在那边傻站着干吗，快来帮忙，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累散架了，你们俩竟然偷偷跑出去一下午。”吴大娘看到杨妙妙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路子那个小子整天就知道讨好姑娘，也不知道干活。”
“大娘，你不是说让他快点娶亲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嫌弃他讨好姑娘了。”她可记得上午的时候大娘还说过要让小路子娶亲的事情，怎么才一下午的工夫就变卦了。
“我是让他娶亲，不过我想让他娶的人是你啊，哪里是什么小红小翠的。”吴大娘也不遮掩自己对杨妙妙的喜欢，她没看到杨妙妙脸上的红晕继续说着，“你比那些小红小翠好多了，她们不过是运气好去伺候姑娘了而已，整天娇贵得像小姐似的，要是小路子娶了她以后还指不定吃多少苦呢，还是你比较好，就是……”
“我知道我自己丑，小路子哪里会看上我呀，再说我也不想嫁人，大娘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唉，好好的一个姑娘……”
其实青冥送的药她一直带在身上，却从来没有用过，一是觉得没有恢复容貌的必要，另一点是觉得一旦恢复了容貌在妓院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不一定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她现在的情况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杨妙妙只想安稳地过剩下的日子，其他的再也不想了。下午在街上的时候，她看到了端木越，他一身白衣在集市上招摇地走着，周围有不少姑娘用手帕或者纨扇遮着脸偷瞄着他，一个个脸上都泛着少女怀春的红晕。其实这样不是很好吗，没有她的拖累，端木越依旧是那个被众人追捧的美男子，师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没有她，所有人都很好。
天墨楼是一个销金窟，男女通吃。男的有天鸠，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杯毒，尝了就注定再也逃不开。女的有青墨，倾城倾国的人儿，却不知为什么要用一个墨字当名字。偶尔杨妙妙会跟在小路子的身后偷偷来到前厅远远看着这两个神仙般的人物，人们都说柳如烟是京城第一美女，没想到这青楼之中竟然有两个不亚于柳如烟的绝色美人，如果柳如烟看到有人比自己美，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再毁了这人的容貌呢。
不过，天鸠似乎有什么心事，除了接客的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在房里，不出门，偶尔出门也不苟言笑，对楼里的所有人都异常冷漠。玉妈妈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些，也从不多说什么。整个楼竟然和谐至极。这个玉妈妈真的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橙儿，你又发呆了，咱们快去干活，不然的话让玉妈妈发现又要挨骂了。”小路子小声提醒着。
杨妙妙这才想起活还没干完呢，干活干活干活，这段时间的生活似乎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原来细嫩的双手也已经起了趼子变得粗糙不堪。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要洗衣服而已，结果那天从外面回来之后又多了许多事情，而且玉妈妈特意说过任何人不准帮她忙，她现在的一天就是劳苦的一天。
“唉，让一下，让一下，橙儿姐姐。”推着车的女孩看到杨妙妙之后兴奋地放下车跑到杨妙妙身边，她身上的气味令在一旁的小路子捏住了鼻子。
杨妙妙有些生气地白了身旁的小路子一眼，笑容满面地拉着女孩的手。女孩手上的趼子比自己的还要厚，她看看那辆小路子都不一定能推得动的车上面摆了两只大桶，桶里是满满的馊饭剩菜。她每天就靠做这个来赚取一点点的收入以维持整个家。
“小宁来了啊，给你吃这个。”杨妙妙拿出早上小路子给她的糕点，放到小宁的手里，“来，吃吧，你一定又饿好久了吧。”
“没有，”小宁边往嘴里塞糕点边含糊不清地说，“没有，最近家里少了一个人，我没那么吃力了。”
“少了一个人？是去世了吗？”
“嗯，前几天死了。”小宁点头。
杨妙妙有些吃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人的死亡，“她死了你不难过吗？”
小宁再次点头，“我难过，可是如果她不死，我们都可能会饿死。姐姐，你知道吗，以前我们家不穷的，姐姐在相府当丫头，她送回来的钱我一个人花还有剩下，可是后来姐姐带回来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家里就不一样了。姐姐一个人赚的钱根本不够花，那个女人身子不好，那个男人是个傻子，根本不能做事。”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埋怨姐姐带回了两个麻烦，这两个人除了吃饭，不能做任何事情，姐姐还要给那个女人买药治病，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拮据。
“相府？”杨妙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的是相府，她有些激动地抓着小宁的胳膊，“你说的是以前的丞相府杨家？是杨家吗？”
小宁被杨妙妙突然的激动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愣了好久才说道：“听我姐姐叫那个男的好像是少爷，我不知道那个丞相是不是姓杨的。”
“带我去好不好？”难道当时满门抄斩之后还有活着的人？一男一女，少爷，难道会是大哥？不管怎样，杨妙妙都要去确定一下，说不定当时真的有人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杨妙妙还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幸免于难，就像是为什么她会在满门抄斩的情况下活下来一样。
“橙儿，玉妈妈不让你出门的啊。”小路子看杨妙妙真的要和小宁一起离开就着急了，玉妈妈的话在这里就等同于圣旨，如果违背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帮我瞒一下，我很快回来。”说着杨妙妙就躲在大桶后跟着小宁偷偷溜出了天墨楼。她的心里其实很乱，她害怕一会见到的人是大哥，又担心一会见到的人不是大哥，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她来到了小宁的家。
那是一间很小的土屋，四周用篱笆围住，里面种了不少杨妙妙不认识的绿色植物，应该是蔬菜一类的。这座小屋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周围没有任何人家。房子前有一棵树干很粗的老槐树，看起来应该有上百年树龄了，树下有一张小石桌，桌子旁有几块大石。如果杨妙妙不是事先知道了小宁的家境，她或许会以为这里住的是世外高人。
“姐，我带客人回来了。”小宁站在门口冲着屋内喊着。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女人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看到杨妙妙的那一瞬，女子手里的木盆掉落在地，水溅湿她的裤脚。
“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小宁跑上前把盆子拿到一边，看着自家姐姐问，“姐，你没事吧，我带客人回来了，姐，姐，你别吓唬我啊。”
“小姐……”被小宁叫做姐姐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热泪盈眶，“小姐，红儿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小姐。”
“红儿，真的是你。”杨妙妙来之前想了很多事情，也想过会遇到以前的熟人，可当这些人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是喜是悲她都讲不清，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在那场浩劫里死里逃生，更别说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见到他们。
“小姐，红儿好想您。”红儿跑到杨妙妙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姐，红儿不好，红儿没有照顾好橙儿啊。”
“橙儿？”说到这个名字，杨妙妙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已经从小宁的话中猜测出了几分，现在红儿跪在自己面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颤抖着扶红儿起来问，“橙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红儿不说话，只是哽咽着点头，泪水一滴滴落在杨妙妙的手背上。
“小红，今天中午吃什么啊。”一个男人抱着一只破烂的布娃娃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声音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不过说话的语调却幼稚无比。
“大哥——”杨妙妙看清楚了出来的人，是她的大哥杨凌没错，“大哥……”
杨凌看到有陌生人来吓得躲到了红儿的身后，过了很久才肯悄悄探出头打量着来人，“长得真难看啊，脸上还有那么大一条蜈蚣。”
红儿转过身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道：“凌儿乖，先去和小宁玩，一会我给你做饭吃。”
杨妙妙完全被自己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突然知道自己的亲人没死，然后下一刻她又知道他是没死，不过已经变傻了。
“红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们没有死，为什么我大哥会变成这个样子？”太多的意外已经让她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去解释这一切，当日杨门除了自己，全部被问斩，而且当日在城楼之上她看到大哥和爹跪在刑场等待行刑，怎么一瞬间什么都变了呢，既然大哥没死，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没死呢？
“既然想知道一切，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背后传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杨妙妙脊背僵硬不敢转头去看来人。这个声音很熟悉，因为他曾经说过要娶她，这个声音很陌生，因为他曾经说过不爱她。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都改不了身后这个人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实。
她不敢转身，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扑进那个人的怀里。可是，橙儿和爹死了，大哥疯了，杨家没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身后那个人所赐，她应该恨他才是。
杨妙妙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直到红儿说了一句，“楚大人，您来了。”她才不得不面对楚风轻站在她身后的这个事实，她僵硬地对红儿说：“我以后再来看你。”然后头也不抬地转身，在走过楚风轻身边的时候，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我可以告诉你。”
杨妙妙的脚步停了下来，可她依旧不敢抬头看这个人，她低声说：“我有事情要先走了，请你放手。”
“杨妙妙，你是我的妻子！”楚风轻没有征兆地大吼，甚至吓到了一旁的杨凌。
妻子？这个词硬生生地把杨妙妙拉回到了现实，她是他的妻子，或者说曾经她是他的妻子，可是她的身份对他来说更多时候只是一枚棋子。
杨妙妙抬起头眼里带着泪光，半年之后，她终于又见到了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个样子，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能迷倒京城万千少女。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青色的衣服，就像端木越喜欢穿白色衣服那样执着，也许他认为这样会比较像知识分子。但不管怎样，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剑眉星目高鼻梁薄嘴唇。这些，曾经都是她爱他的原因。
当记忆里的少年与眼前毁了自己的人的影子重合的时候，杨妙妙开始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这个人，如果那年她没有下山，那年他没有中毒倒在山脚。也许他还是会毁了杨家，但是至少她不会觉得自己没用，眼前面对的是自己的仇人，她却可耻地想要抱住他，就那样，一辈子。
“我究竟是你的妻子，还是棋子呢？”杨妙妙冷笑道，就算再想念，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枚棋子的事实。
“妙妙，你听我说，当时我……”楚风轻俊逸的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紧紧抓住杨妙妙的胳膊不肯放开，他在害怕，害怕她会再如上次那样消失在自己面前，了无音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