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鸾宫，尹海棠跟上先出门的舒婷，想与她一同走，也好问一下她到底怎么了。
却不想她正要同舒婷说话，就见静妃在前方不远处，正和林倩说话。她俩对视了一眼便决定先安静一会儿会比较好。
“林才人，本宫早就说了，当了本宫的宫里人，是绝不会少了你的好的。”从斜后方看，隐隐能看到静妃的半边脸颊，线条柔美，挂着笑意。
“是，娘娘，林倩谨记娘娘的厚恩。”林倩身形微弯，低头道谢。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静妃在帮林倩呢，而且看她们这般讲话，似乎也丝毫不怕旁人知道呢。或许，静妃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人知道，投靠她，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才刚开始罢了，日子还在后头。”尹海棠她们正注意着前面，不想身边突然有人经过，说出这么一句。
她们扭头一看，更是惶恐不已，这不是欣嫔吗？她们刚才不是从另一条道走了么，现在怎么突然从边上经过。
“欣嫔吉祥。”毕竟不是正式的请安，路上行礼通常会简单一些，不过尹海棠和舒婷还是恭敬地福了一福。
看到欣嫔冷冰冰的脸，尹海棠好像还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此刻见她，却不能从眼中看出一丁点异色，好像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不过也是，她是嫔位又怎会将一个父亲只是知府的新进宫的低等宫嫔放在眼里呢。
不过欣嫔倒是颇有些和颜悦色的样子，对着舒婷道：“好好养着罢。”说完，不再管她们，往前面走去。
舒婷有些愣神，醒悟过来后，赶忙福了一福，表示对欣嫔关怀的谢意，虽然欣嫔也看不到。
“想必今儿，林才人就该册为美人了吧？”只听前面，欣嫔到了林倩她们边上，闲闲问道。
“欣嫔吉祥，嫔妾一无功于社稷，二无益于子嗣，怎敢有此非分之想，嫔妾不敢。”林倩低下头去，却难掩脸上的喜色。
宫中嫔妃们晋升也是有规矩的，除了皇上特别的恩典，通常在第一次侍寝后，怀孕后，或者有了什么其他的贡献之后，都是会晋升一级的。
“有什么不敢的，侍候得皇上舒坦了，自然就是你的功劳，那是该得的。”欣嫔继续说，边说还不忘瞥一眼边上的静妃，“静妃姐姐，你说是吧。”
“欣嫔妹妹说的极是。”静妃笑得温柔动人。
“嫔妾有此福分，还是托了欣嫔的福呢。”林倩满脸感激之色，头上的步摇又轻轻晃动了几下，这话却不是对着静妃说的，“听说昨儿皇上是去看了欣嫔之后，在娘娘宫中定下嫔妾的。”
静妃顿时面色一变，修养极好的她，一双眸子像被瞬间点燃了一般，直直地望向林倩，而对方却不为所动，笑盈盈的。
欣嫔也愣了一愣，旋即，就笑开了，极张扬肆意的笑容，美艳的面孔宛如春花乍放。
尹海棠听到这里，却也呆住了，转头看舒婷，见她也是满脸错愕，可见，自己并没有听错。
“林倩是疯了吗？”当走到瑈汐馆附近，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尹海棠开口，不可思议道：“听她和静妃的对话，那意思分明就是静妃帮她获取的机会，而她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怎么又会？”
“她可没疯，不但没疯，还比谁都精明呢。”舒婷带着倦意的面孔此刻浮出一抹冷笑，“静妃虽然受宠，可到底是及不得欣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的，虽然表面上欣嫔没有静妃得宠也没有子嗣，可是已故良妃留下的公主现在不是正是欣嫔在抚养吗？而静妃和欣嫔两人的争斗在这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她贸贸然前往湘西宫投诚，欣嫔还未必看得上她，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拂了静妃的面子，投入欣嫔旗下……”舒婷没再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尹海棠一眼。
“不错，如此一来，以后，她恐怕就是欣嫔的人了。”尹海棠微微颔首，“可是，她这么快就站队，还选择了这种方式，就真的不怕得罪静妃吗？”
“在宫中，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恐怕同样会得罪人吧。”舒婷苦笑，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在不经意之间就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既然总归是要得罪人，倒还不如先找棵大树傍着。”
尹海棠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今日凤鸾宫中的情形，眉头一皱，问道：“姐姐，你方才有没有发现，芷若贵人似乎对林才人特别有意见呢。”
“她是太后的族亲，又是新晋小主中位分最高的，第一个侍寝的却不是她，她心中当然不平衡。”舒婷不以为意。
真的仅仅是因为这样吗？尹海棠总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就算第一个侍寝的不是她，顶多也就是嫉妒一下，怎么也不至于当着皇后的面就那么冷嘲热讽，看起来倒更像是恨意比较多呢。尹海棠还没想清楚这一点，一看已经来到瑈汐馆后巷，绕过这一小片小花圃，就进到舒婷宫中了。
却不想，再走了几步，还未进门去，就听得有隐约的训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尹海棠心中一惊，看向舒婷，惊疑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就是觉得舒婷好像有什么事情，所以才跟过来问问的，却不想还未进门就发现有状况。
舒婷倒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似乎已意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只是有些面色不好，拉着尹海棠往里走去，“我们去看看，丽香问出了些什么。”
“你个小贱蹄子！”她们刚走进去，掀开门边的帘子，便听得一声怒骂，以及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尹海棠定睛一看，丽香正怒容满面地在教训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半边脸红肿不堪，泪眼婆娑，正一脸怨恨地瞪视着丽香。
“小姐，你回来了？”丽香看到有人进来，瞪了一下那名宫女，走过来行礼，朝着尹海棠也福了福，“尹美人吉祥。”
“怎么回事，她到底为何偷那些东西？”舒婷拉着尹海棠坐到榻上，对着丽香道。
什么？偷东西？尹海棠心中一惊，看向那被打的宫女，看着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怎的手脚这般不干净？难怪舒婷会状态这么差了，才住进宫中几天啊，就出这样的事。她也不多问，倒要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梨珠，先给两位小主上茶。”丽香唤了外面的宫女上茶，方才又回到那宫女面前。
“小霞，还不跪下！”丽香小脸紧绷，对着那小霞喝斥道。
小霞听了却仍旧站在那里，脚步都没挪一下。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瞅着小主现在没有皇上恩宠，以为小主好欺负是不是？！”丽香一见她这样，就更来气了，“趁着小主沐浴过后，在侧间饮茶歇息，偷偷取了小主的裙子、亵裤，是想去凤鸾宫啊？还是想去瑶芷宫呢？”
“姐姐，如今你这宫中竟有如此胆大之人？门户不清，何以安生啊？若换了在妹妹宫中，必定拉去暴室做苦役。”尹海棠听到这，已大概猜到那宫女的用心了，想必舒婷昨日就也已经料到了吧，所以脸色才那么差。
“小主，奴婢冤枉啊，奴婢，奴婢只是想为小主尽一份心，为小主洗一下衣物罢了。”小霞听到尹海棠那隐含威胁的话，脸上已没有了刚才那副“只要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的倔强，惊慌地跪下去，爬到舒婷面前，犹自狡辩。
舒婷简直要气笑了，看着小霞道：“这倒真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我宫中竟还有像你这般勤快的下人，自己的事不紧赶着做好，倒是一心想着帮我洗裙子，还做好事不留名，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做，那你怎么不帮我一起把衣服也洗了呢？”
“贱婢！虽然你才服侍小主，可小主对你不薄，你怎的这般狼心狗肺？”丽香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霞，怒气有增无减，“你以为为何小主昨晚不审问你，非要到今天等她去向皇后请安后，再让我来问你吗？你以为小主当真不知道你偷拿那些东西是为了何故吗？小主就是想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给你一晚的时间，如果今天你想通了，好好坦白你做的肮脏事，那未必会对你怎么样。现在看来，倒是小主多此一举了。”
小霞听了，脸上有片刻的松动，但瞬间又似坚定起来，仍旧是那句，似是多么无辜委屈一般，“小主，奴婢冤枉，丽香姐姐说的什么意思，奴婢真的不明白，奴婢只是想为小主做点事。”
听到这里，尹海棠也忍不住摇摇头，这宫女，当真是愚蠢。
丽香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只要她认了错，即便不会再委以重用，但总不会过分惩罚她。何况，舒婷本就不是恶毒之人，事情是昨晚发生的，却留到今天才发作，这就足见其用心了。可是这小霞，料定了舒婷没有证据，自以为只要不承认，就不能拿她怎么样，死不悔改，她难道不知，惩处未必要过明路这个道理吗？
“罢了，既然她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随她吧，免得传出去，被人说我这个小主，恩宠全无，脾气还不小，才进宫就拿侍女开刀。”舒婷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小姐！”丽香明显很是气愤且着急，但见舒婷的模样，也知劝不了她，转过头对着小霞，“还不快出去！”
“是，多谢小主明察！”小霞匆匆叩拜了一下，便急忙跑了出去。
“妹妹，让你见笑了。”待其他人出去后，舒婷苦笑着对尹海棠道。
尹海棠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昨晚，我听到宫人来报，说是有人偷窃，当即就气懵了。出去之后却发现那小霞脚下仅有一堆凌乱的衣物，查看过后，更是奇怪不已，竟然都是裤子、裙子等物，有几件还正是我刚刚才换下来未清洗的。”
“想必姐姐宫中诸人在听到内务府来宣旨意的时候，他们很是激动吧，运气不错，跟对了主子，在新晋宫嫔中头一个被临幸。却没想到那么巧你正好……那感觉犹如从天上掉到地下吧。虽说日后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夜长梦多，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在宠幸过别的小主之后就把瑈汐馆给忘了。”尹海棠接上舒婷的话，好似牛头不对马嘴一般，“若是隔上一年半载的想不起来，那岂不哭都没地方哭去。”
舒婷听了却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的荣辱和我是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我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若是我不能出头，那他们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那小霞才会如此不甘吧，本来可以借着姐姐的恩宠也得些势，却没想到结果会变成别人。”尹海棠看着对面梨花木雕座椅上的石青色椅搭，笑意有些凉凉的，“所以她想把姐姐的事情捅出去，如果姐姐故意推脱皇恩被人知道的话，恐怕这罪过就大了，而她一来可以报复了姐姐连累她的仇，二来还可以因此在皇后面前立下功劳。”
这些，舒婷自然早已料到，但此刻听到尹海棠说出来，还是难过愤恨不已，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控诉什么人心险恶，只是疑惑，“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推脱的呢？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来，我还特地吩咐了在饮食中多多用些红枣等补气养血的食材。”
尹海棠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道：“姐姐，这小霞恐怕不简单。要不就是她心思特别细致，观察特别入微，所以发现了姐姐的秘密，要不就是……”她顿了顿，接着道：“她也不确定，其实，她也不用确定，只要她抱着一堆干净无一丝污垢的衣物到皇后面前，居心叵测地污蔑一番，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皇后派人到瑈汐馆用心查看，恐怕她的计谋就成了。”
“幸好是被发现了。”舒婷将手中的茶盏握得紧紧的，手腕有些颤抖，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从边上溢出来，“即便是我不想争，原来也会妨碍到旁人的利益吗？”
“姐姐，虽说现在不好对小霞怎么样，用偷窃财物这个名义处罚她也不过是给你脸上抹黑，但是你以后可得好生将她看紧了，这种人，迟早是个祸害。”尹海棠看了看朱红窗棂上缝着的密密的棉纸，有些担忧道。
“妹妹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舒婷抿了抿唇，尽量掩去眸中的阴霾，又悄声道：“为了以防万一，昨儿晚上我就已让丽香去小厨房弄了点鸡血……”
“姐姐想的很是周全。”尹海棠听了略略放心，嘲讽一笑，“这倒还要感谢小霞那丫头了，若不是她，姐姐恐怕还没想到这一茬呢。”
眼看着午膳的时间要到了，舒婷留尹海棠用了再走，尹海棠也未推辞，两人便暂时先放下那些纷扰的琐事安心用起饭来。
刚刚用完午膳，尹海棠还未离开的时候，就有内务府的来传旨，说是林倩已被封为林娘子。
“林娘子？”尹海棠轻笑出声，“这可不是一般妃嫔能轻易得到的呢。”娘子，那般温情满溢的封号，让人听了心中暖暖的。
“虽说才人与娘子是同等位分，可‘才人’和‘娘子’到底还是不同的。”舒婷也开口道，面色如常。
如果不是她故意避宠，今日这晋封的就是她了吧，尹海棠从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遗憾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