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由广林“请示”范至泰要到书房看看。当然得到了允许。范至泰安排了叔叔休息,便陪由广林到了书房。由广林一到书房,便十分惊讶停在墙上一个条幅前,一动不动,似乎手还在轻轻地划着。这个条幅写的是“上善若水”。
“小由,我写的,写得不好。我对自己写的东西,总不满意,你点评点评。”
“部长,这哪里话。我看这幅字功夫纯、笔力硬、确实够我学一辈子的。”由广林对书法评论的术语知道的不多,不敢再深说。
“小由,你看这个。”范至泰由书柜中抽出一本书,浅黄书皮上写的是《当代书法汇评》。“这本书是对当今一些书法家作品进行评点的,很细,很到位。送给你吧,好好学学。你这么年轻,练他十年,我看会成大气候的。”
金嫂送进茶来,他俩坐在一张树根做的茶几旁,边饮边谈。范至泰讲:书如其人,书有书德,要注意继承,就是要学习古人,多临帖。要勤学苦练,同时他谈起河清的事,听罗珊讲要搞书展,要出书,他支持。“我是半个河清人,我一定要参加。大约在正月十五以后,展出时我无特殊事赶回去。一则拜年,一则参加书协活动。我看,你回去与罗珊说一说,我就加入河清书法协会作个会员吧。接着,范至泰又打开了一个柜:“你看,这些字画,都是我收藏的。可惜没有太好的。一则买不起;二则赝品多。收藏不仅是爱好,也是继承和保存中华民族艺术的瑰宝。经过多年,特别是‘文革’中,一些好东西没有了,民间目前很难找到珍品了,你要留点神。”由广林看了几幅字、画、又看了一些瓶瓶罐罐。“部长,对这些我只略知一二,不太懂,将来还得向您学习。”
由广林知道,“戏”该收场了,再演下去怕有闪失。“范部长,我得走了。下午我要去书城买书,还要办点私事。我就告辞了。感谢您对我的招待与教诲,我终生不忘。”
“严重了,别那么客气,晚间回来住吧。”
“不不,我朋友家方便。叔叔明天回去吗?”
“回去,他在我这里呆不下。”
“那好。明天十一点的火车,我在车站等他。”
由广林从范家出来,顿时觉得浑身冰凉。来时一路上那一身冷汗未干。在范家温暖的大厅里,加之一个多小时的紧张“表演”汗上加汗了。出门遇寒风,后背冷飕飕的,他赶忙上了一辆的士,直奔图书城去。
在图书城他买了两本字帖。又买了一本《收藏知识大全》,这是准备给秦汉钟的。今天回不去了,住何处呢?有几个朋友,他不爱找,既破费又麻烦,还不知人家有空不。又加之年关将近,到人家能不给孩子甩几个钱吗?一动就是三百五百的,干脆住个小旅店算了,可是一摸兜,吓一跳,来时换衣服,身份证忘拿了,怎办?还算聪明,住澡堂子。听说有的浴池整夜开。傍晚他胡乱在小吃部吃了碗面条,便就在一个浴池住下了。
次日十点他就到了车站,先买好了票,因为这是始发站,有座号。一会,范至泰陪着叔叔打的士过来了。见范至泰手中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包。他把小包递给了由广林:“小由,这个包给你,里面是几只湖笔还有一方端砚。留个纪念吧。”
“谢谢,谢谢!部长,真是太客气了,谢谢,谢谢!”
由广林同时也接过大包,一并拿着,扶着“范叔叔”走向检票处,“部长,请你能尽早去河清。”范至泰笑了笑,“我一定去。”
只当火车鸣笛开车时,由广林这颗心才算落下来。这出“戏”能打多少分呢?说不好。不过由广林还算满意,认为“其目的已达到”。由于两天的紧张,他感到身心劳累,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忽然想起,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罗珊和陆天和。
罗珊听后,笑了:“由哥,你的机遇真好,怎的那么巧就与范部长的叔叔同行,还到人家吃了饭,真是命啊!不过我们压力更大了,抓紧办书展。我临近春节格外忙。陪领导走访慰问,又要采写节日市场的稿子,我看,你多出点力,这
由广林提着两瓶酒进陆家大院时,陆天和迎了出来:“怎么,成功没?我看。”
“陆叔,旗开得胜,天遂人愿。”由广林作了详细的“汇报”。
“那好。范至泰这棵大的树要靠,你与罗珊把书协的事办好,一定要引起注意。我与陆放说一下,让他瞅机会再敲敲边鼓。另外,你要抓紧练书法,钻研书法。尽快成为行家。”看了两瓶酒,陆天和笑了“花这钱作什么,我酒有的是。
连续几天,由广林憋在家里干两件事:一是练字,每天要写五百大字,二是看书,他准备在书展期间研讨会上发言。
他没忘宁润堂。但去省城见范至泰的事他没讲,只去坐了坐,送了四瓶“北京二锅头”。
他又忽然想起,范至泰酷爱古玩收藏。“你要留点神”这是他对由广林的“重要指示”。虽然说者无意,但听者当真,真如“圣旨”一般,所以他马上决定:拜访秦汉钟才能到。
秦汉钟今年65岁,他是四川人,什么时候到牛角胡同不可考。因为现在住在牛角胡同的人,比他早的不多,他还是牛角胡同唯一自建住宅的人。他在胡同南头,在河清拐弯处的一块平地上盖了住宅,不少人说他这是风水宝地,清河从宅前流过。四季有水,虽然无鱼,但冬季也不冻,人们说这都是化工厂排水污染的结果。不过这也是好事,要去秦宅,水路通不了,只有从牛角胡同经女人院大墙外。
秦汉钟很少与外人接触,人们都说他很怪,他也确实怪。一怪是他的住宅,他的房子完全是木结构,几乎没用水泥和砖瓦。有人说好像杜甫草堂,三间大草屋,四周植树,多种灌木围成一个大院,院内养花、种草、有鸟、有鱼、还有几只大鹅;二怪是他起居怪,他睡木板床、枕木枕、穿木鞋,不住火炕。冬天用电取暖,不吸烟,饮点酒,不看电视,不听广播,终日玩收藏。一间大屋子专门装收藏的古代宝贝。他在院内大门上自己用隶书写了四个大字,“草木小筑”算作是园号了,所以人们又说他像电影《秋翁遇仙记》里的老秋翁。
他家三口人,老伴比他大三岁,生下一个女儿,就是秦幽兰了,在市医院当护士长,没有儿子。“不孝有三,天后为大”,这是秦汉钟老伴的终生遗憾,对此,秦汉钟总是叨叨:“我们祖辈没干过缺德的事,怎么我就没儿子。”秦幽兰长大了,一表人才,秦汉钟看如掌上明珠,没儿子的事也就淡化了。
说他与外人不接触,也不全对,在牛角胡同他尊敬田妈,再就是由广林了。这是因为由广林的大客车——“经济基础”决定的。秦汉钟几乎每月都要去省城参加收藏家协会的活动,有时还去古玩市场走走,这都要乘由家大客。秦汉钟不是占小便宜的人,总是要付车费的。但由广林有话,“秦爷爷坐车绝不许收费”由娟哪里敢收。不管秦汉钟在不在乎这几个钱,但情谊在,怎能不感谢呢。所以,一年之内,进入“草木小筑”的人屈指可数,而由广林却总有十次八次的。
冬天的“草木小筑”像个城堡,大院四周被两米高的柴草垛围得紧紧的。秦汉钟是勤快人,入秋开始,在河洼边割草,逐渐晾干垛起来,把院围起来。既可防风寒,又可作燃料。到了春天,柴草烧用完了,院子里又亮了起来。
由广林提着包,敲开了“草木小筑”,秦汉钟迎了出来。他是个大个头,虽然瘦了些,但十分健壮,不像南方人。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大个头,也不是黑壮的脸庞,而是那一对眼睛,真是炯炯有神,神到什么程度,你用“目光敏锐”、“明眸善睐”、“洞察一切”来形容都不过份。他见由广林很高兴:“广林,这么冷的天,你来做什么?”
“秦叔,要过春节了,我能不来看看你吗。我听幽兰妹说,婶母身体欠佳,更应来看看了。”
进屋后,由广林先去看了下秦婶母。秦汉钟拿出了南泥壶碗,沏了茶,一股清香传出。
“秦叔,到你这来就是入了仙境,这茶味让我感到透腑的香。”秦汉钟笑了,两眼迷成了缝缝。
两人边饮边唠。由广林在闲言之后,切入主题时,讲了这么几件事。
一是春节来了,买了几瓶好酒,和一些山货过年用;二是买了只老山参,给婶母补补身子;三是前日去省城,买了一本书,送给秦老用;四是过年是秦老66大寿,要商量一下怎么过。最后,他才介绍去省城见到范至泰,——这是他的醉翁之意,特别讲了范老好收藏。
“广林,我怎能承受你这盛情,花这些钱,买这些东西,太破费了。关于过生日的事,哪好劳你呢。”
“秦叔,你客气了。从心里讲,我无父母,您没有儿子,您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您的儿子,今后您就把我当儿子看吧!”
秦汉钟乐了,心中热了,双眼中透出一股暖流。在一堆礼品中,他兴奋地拿起了《收藏知识大全》,翻来看去,爱不释手。“好,好,广林,你别说,你还真在行呢。”
“哪里,这都是范部长指导的,那范部长可了不起了。”由广林有意又点了主题。
“好,好!是部长,这么大的干部。多会能见见,会会。”
由广林觉得,水到渠成了,目的达到了。起身告辞。走出“草木小筑”时,虽顶着寒风,嘴里还哼哼小曲呢。只是鼻音太重,有点像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