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说的,我将双手搭在自己的胸口。
我总是幻想着拥有这样的一个午后:晨雨过后,小孩儿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嬉耍,几朵懒散的白云浮在湛蓝的天空中,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又是熟悉的暖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忘却了一些东西。我应该提议去钓鱼?去买点我们喜欢的水果,比如柚子。今天的晚餐是否准备好了或者我该去看看我的邮箱。随后越来越多的问题在询问着我,它们像极了食物中的养分,随着血液流淌在我全身的各个血管中。渐渐地我的身体变得肿胀起来,急促的呼吸和躁动的心跳也让我感到越来越不安。
——7月14日
“九叔,你看起来有心事。”
“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终究是躲不掉的。”躺在床上,九叔没有任何表情。
我仰起身,窗外不再有孩子嬉笑的声音,一只大白猫跳到了窗上。
“阿桦,是那只白猫吗?”
我起身将它抱进屋放在床上。
“好像大了很多。”九叔慢慢用手去寻找、考量那只猫。
“是胖了很多呢。这段时间没人打扰它,除了吃就是睡,它确实是胖了。”
比起猫其实九叔更喜欢养狗,但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再尝试去喂养一只。
大白猫确实是乏了,伸了伸爪子蜷缩在了被单上。我伸手抚摸它的头,这家伙只是眯了我一眼,把掏鸟窝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阿桦,最近我又开始做梦了”。这几日九叔总是躺在床上抬起头望向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九叔告诉我,他这一辈子不曾信奉什么,也不曾崇拜什么,只是结实的朋友多罢了。
从我记事起就是九叔照顾我,那时九叔的身体还算健全。
“阿桦,你是知道九叔不迷信的,九叔不曾信过这世上有脏东西。”
我握住九叔的左手,少了一根指头,九叔说他早就习惯了。对于五十年前发生的事,九叔从没有和我说起过。五十年前九叔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叔的那些朋友都在哪里,为何全无音讯?就连一年前九叔失去双眼的缘由都不曾告诉我,每当我问及时,他总是摆摆手,“大概晚上睡着的时候被老鼠啃了吧”。后来九叔吩咐我说,快去买只猫。
“阿桦,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叔,七月了,该去上香烧纸了。”
村里对于办丧仪式还是有讲究的。但逢哪家有丧事,村里的“马杰”(巫神,传说可通神鬼)定要拿着他用纸剪好的祭祀道具和一些颜色各异的符文在“头七”那天去开棺念咒,超度亡灵。不过一年前“马杰”给村里死去的杨氏寡妇办完丧事后烧死在了庙里。到埋葬的那天,家中的孩子争着去举“引魂蜂”(纸仙鹤套在木棍上)走在人群最前面,据说举过的孩子个子能长高。
我把准备好的烧碟(祭祀的食物与其盛放碟子的统称)放在了桌上,又在院子里找来两根木棍。普通人家上香烧纸往往是要放鞭炮的,村里年长的老人解释说放炮是为了惊跑附近的野兽。九叔说这就是胡闹,你带着木棍去保准比带两炮仗心里踏实。
晚上风刮得厉害,但我还是得出去。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到村头的巨坑旁烧纸,烧香,磕头。过去偶尔能看到一些盗墓贼开墓盗尸偷骨,九叔说那是做阴嫁
(阴婚)的买卖,不过近些年我到是很少遇见了。自从九叔带着我住进这平阳村,巨坑就是存在的。九叔说这大概是地下的矿石被挖去了,或是那些盗墓的小贼惹的祸事。由于这巨坑的存在,埋人倒是省事多了,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把人埋在这坑里面。不管怎样,既然住进这村子,每年烧一些纸倒是买了个安心。
村里是没多少人了,大部分人都搬去十里外的定安村,说是那边让人觉得更踏实一点。四处漆黑一片,隐约听到村里的狗叫声和废弃的庙里传出怪异的声音,着实渗人。“路儿野,跟我走。路儿野,跟我走”,我加快了步伐,“路儿野,跟我走。有饭吃,跟我走”。
巨坑旁有口水井,荒弃很多年了。一年前,住山脚的杨氏寡妇半夜突然发疯跳进了这口水井,三天后村里人才找到她的尸体,但尸体早已浸泡得泛白肿胀。我始终都不会忘记那凸出的眼珠和发紫的嘴脸,那不该是死人的表情。我清楚地记得她的头朝我和九叔的方向偏了一下,没错,她在笑,她是在讥笑。想到这里我的后背一阵发凉:九叔曾告诉我,千万不要和死人对视,他能看到你如何死掉。那讥笑,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她到底在笑什么?我摇了摇头,死人难道会告诉你他在想什么吗?
“铛铛铛”,木棍的敲击声格外清脆。九叔对于七月的祭祀从不马虎:三步跪,七步拜,十步响三棒。按照九叔的吩咐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出什么意外,至多遇到一些盗墓贼相互吓一跳。
借着月色,我隐约看到了那口水井。终于是到了,我搓了搓手心冷汗,今晚狗叫声怎么这么急?
“路儿野,跟我走。路儿野,跟我走”,我心里一阵从未有过的害怕,“路儿野,跟我走。有饭吃,跟我走”。
赶紧烧完纸回去吧。
站在巨坑旁,我握着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随后将“烧碟”全部倒在圈里面,然后上香,烧纸,最后将一瓶水倒在“烧碟”和烧过的纸钱上。
“今晚风刮得厉害,纸钱烧不干净,别介意啊”。磕完头我拿起木棍,“铛铛铛”,“风刮得厉害,我先回去了”。
“回不去了。”嘶哑的嗓音从井边传来。
狗叫得越厉害了。
顺着声音我朝井口望去,一个黑影从井里挣扎着向外爬。这面容好像以前见过。
“啊呀,我的妈呀”,我丢掉棍子头也不回向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