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样子了，按照昂宿殖民宪法，效忠或者死。现在进行选择。”
摩罗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头汗的钟子毓和程盛对视了一眼，后者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只有一个选择吧。”
“选什么？”摩罗毫不在意。
“还有得选么……当然是效忠。”钟子毓耸耸肩，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声道：“等下！你们所说的效忠……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要求我效忠你吧？难道不是应该效忠整个昂宿帝国吗？”
“很敏锐的精神海。”瓦尔基里赞了一声，冷眸看向二人：“没错，我说的效忠，仅仅是效忠我。而不是效忠昂宿帝国……”
“为什么？准皇后陛下允许有私军吗？”
“当然不了。”瓦尔基里冷冷一笑：“总之，在你们离开地球之前不会知道更多的。在此之前，效忠于我还是效忠于昂宿，没有任何区别。”
“总感觉有什么阴谋……”程盛挠了挠头，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算了，反正都是卖身。对地球人来说效忠你还是效忠昂宿的确是没什么区别。”
“那么就默认你们都同意。”瓦尔基里点了点头：“给你们一夜的缓冲期，一夜之后我要对这个车队幸存的所有人进行精神力检测。”
“那么……郑州基地现在是什么情况？”钟子毓诚恳地发问：“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将没有精神力潜质的人安置在郑州基地吧。”
“摩罗。”瓦尔基里也不废话，直接让摩罗将检测图调了出来，光幕铺洒在几人面前：“绿点代表人类，红点代表丧尸，具体情况想必你们也能看出来。”
钟子毓跟程盛都是一脸铁青，看着光幕上被红点层层包围的、只露出顽强一点绿的郑州基地。
“比韩瑾瑜说的更严重啊……”钟子毓低声道，指向分散在郑州基地周围的几个格外明亮的红点：“这是代表进化体吗？”
“是的。”瓦尔基里点头。
“绝对超过了十头啊……郑州基地，看来是要沦陷了。”钟子毓喃喃：“这样的话，我们就只有龙京基地一个目标了。据我所知沿途的生存者基地似乎都已经沦陷或者并入龙京基地，这样一来，又要是几千里的奔袭了。”
“大部分人撑不住的。”程盛忍不住出声：“他们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明天再试试能不能接收到郑州基地的无线电信号吧。”钟子毓下了决定，看向瓦尔基里：“我会告诉他们明天有精神力检测。”
瓦尔基里颔首：“也好。”
外面夜已深，只是没有了往日夜间应有的虫鸣声，除了偶尔在远处响起的阵阵尸吼声就只有一片死寂。瓦尔基里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休眠。程盛跟钟子毓换了位子，此刻正在外面巡逻。钟子毓躺在那张驾驶座放下来的小床上瞪着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睡眠。
换了谁，在经历过末日逃生、开发异能、遭遇外星人、莫名其妙地卖身之后都很难保持平静。钟子毓瞪着眼睛看着车顶，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偷眼看向阴影中面颊轮廓精致的瓦尔基里，自己在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
“外星人看起来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嘛……起码在外形上没法区分，只有武力值不能同日而语吧。”
然而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罢了。闭上眼睛，瓦尔基里戏耍进化体般的强大、沈约那一箭的画面都久久停留在他的虹膜上。就连和同为人类的沈约相比，他也还是太弱了。
且不管钟子毓此刻复杂心情，瓦尔基里也没有真正睡着。她看着精神海内一副三维图像陷入了沉默。
图像上的男人有冷俊的面容，他薄唇紧抿，露出优美的下颌曲线，看着前方，目光沉凝，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想念。
“混蛋……你到底在哪里……”
瓦尔基里喃喃自语，握紧了拳头。
巫三久久没有确切消息。何况现在局势这么复杂，她心忧不已。
荒凉的图景，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无论是幼时遭受光子武器洗礼的祖宅祈星还是之后她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路过的一个又一个被执行焦土任务的星球……那些场面她早已做到漠然相视，此刻却因心中的焦灼而生了一丝叹息。
摩罗欠扁的声音响起：“上校阁下，你的荷尔蒙、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都处于不稳定状态，需要全身检测吗？”
“……你想说什么？”
摩罗的虚拟形象耸了耸肩，晶亮的眼眸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人性的色彩：“荷尔蒙决定一见钟情，多巴胺决定天长地久，肾上腺决定出不出手……这不是人类对爱情的谈论吗？”
瓦尔基里默然，摩罗继续分析：“想到巫三上校时，你的这三项指数都呈波动状态，因此，可以确定的是，你对巫三上校有极大的好感。”
瓦尔基里精致如玉石的脸颊没有任何表情，她微微低垂了头，眼眸被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前巫三的脸容清晰，她的脑海中却一闪而过硝烟、炮火、断壁残垣和昂宿那座最冰冷最高的祈福殿中偏执如疯魔的卫澜的脸容……
“好感……”她喃喃，将那闪动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驱除，手指上的铀钻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仿佛感应到她略微起伏的心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相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武神家族和巫家还存在，瓦尔基里和巫三还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必背负一切的名字。那时还是卫之言在位，未来的陛下卫澜只是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巫家子嗣稀少，却因为拥有易容的天赋秘术而世代作为皇家侍臣存在。在卫之言将卫澜送到祈星之后，巫家唯一的纯血继承人巫泽渊也被送到了祈星。巫家家主年轻时是个风流人物，在与家族选定的嫡妻生下巫泽渊之前已经同侍女有了两个儿子。也因此，巫泽渊被戏称为巫三。
武神家族的执掌者穆莲武神同卫之言的纠葛几乎祈星上每个人都知道，在卫澜被送来之后，不少人都怀疑卫澜的生母并不是死于难产的荆棘军小姐纯，而是穆莲。直到不久后卫之言下旨选穆莲武神唯一的女儿为皇储的未婚妻，这一谣言才不攻自散。
时至今日，瓦尔基里依旧能够清晰地记得母亲在接到卫之言旨意的时候恍惚的表情，那是用了整个少女时代去爱最后却不得不让步于命运的无奈。
瓦尔基里的父亲穆先生，是穆莲武神亲手制造出来的智能数据生命，却产生了人类的感情，爱上了他的制造者。说他是趁虚而入也好，当个替身也罢，总之最后抱得美人归的还是这样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智能生命，而不是皇帝陛下。
说他们相爱，也许是，因为他们孕育了一个女儿；说他们不相爱，却也有不相爱的理由。穆莲武神常年征战在外，为帝国拓展疆土。即使回到祈星，也极少与穆住在一起。陪伴她最长久的，是她手下的士兵和冰冷的粒子武器，而不是她爱的人和她嫁的人。直至最后，连她的死都是因为她的初恋情人下了一道毁灭武神家族的手令。
这样的悲剧，也许在一开始就在稚嫩的瓦尔基里心中打下了不相信爱情的烙印。她的出身本就饱受质疑，是人与智能生命结合的产物。又生活在缺少母亲陪伴的祈星。穆先生的确尽力去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可也无法向年幼的女儿解释为什么她的母亲常年不在她的身边。再者瓦尔基里身份高贵，在祈星几乎找不到可以与她相玩的玩伴，直到巫泽渊跟卫澜的到来。
之后的瓦尔基里又亲眼目睹了祈星的战乱和幼时伙伴的背叛，卫澜带着荆棘军攻入祈星祖宅，当着她的面摧毁了穆先生寄身的人类躯壳，连那一丝电路的波动都终结在禁电网下。
……所以，此时此刻，要她相信她会喜欢上、甚至爱上一个人？简直……不可能。
脑海中纷纷思绪电光火石一闪，瓦尔基里长出一口气，挥去面前巫三的面容，冷声道：“摩罗，不要瞎想。过多人性化的思维，对你并不是好事。”
“你是怕重蹈穆先生的覆辙？”虚拟少年的形象微弱地发着光，一闪一闪：“放心，我的代码中并没有人类感情的组成部分。”
“但愿如此……”瓦尔基里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已不是个完整的人，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也死在昂宿军部的实验台上……电流消散，就是身死魂灭。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她语气沉沉，摩罗少年形象也慢慢暗沉下去——她身为人类的基因代码早在许多年前就遭受篡改，他身为智能生命的电流中也带了一丝连造物主都无法解释的元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已不再完整。
这是生命的可悲，也是生命的机遇。就如同之前的祈星，还有这个此刻他们身处、正遭受巨大浩劫的星球……生命的毁灭与重生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明明在灭绝边缘的弱小人类也会奋而觉醒异能，存在了无数时间的庞大帝国也在腐朽，即将轰然倒塌。
瓦尔基里放松下来，真正进入睡眠。精神海中她的身影明灭浮沉，同样陷入了沉睡。一旁的紫瞳清秀少年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眼瞳中掠过无数数据闪现的光，最后竟带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明亮的色彩。他静静地看着精神海中沉睡着的瓦尔基里的精神体，忽然极轻极轻地俯身，在少女光洁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趁着我还没有消散……我会尽我所能，护佑你。”
“……智能生命准则，不允许拥有人类的感情，否则必遭规则的惩罚……我已经感受到了规则的力量……”
少年半虚的脸颊上萦绕着淡淡微光，身体内部隐约可见的线路一点点消散又顽强地重组：“这是穆先生赐予我的机遇，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的女王。”
